天刚蒙蒙亮,沈知秋已经坐在了沈建军擦得锃亮的自行车后座上。李秀兰烙的葱花饼用油纸包着,还带着余温,被她小心地揣在挎包里。赵家媳妇也起了个大早,由自家男人用独轮车推着行李,两家人在村口汇合,踏上了去公社培训的路。
晨雾还未散尽,黄土路两旁的田野空旷而宁静,只有远处早起捡粪的老农身影,像一个个移动的黑点。沈建军蹬车蹬得卖力,车轮碾过路面,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。赵家媳妇——现在得叫赵春花了,她比沈知秋大几岁,是个手脚麻利、心直口快的爽利人,此刻坐在独轮车上,既兴奋又有些紧张。
“秋丫头,你说那培训班,都教些啥?会不会有好多大干部听课?咱们能听懂不?”赵春花忍不住问。
沈知秋扶着车座,声音在晨风里显得格外清晰:“春花嫂子,别紧张。咱们是去学种地的本事,又不是去考状元。教的肯定都是能用上的实在东西。咱们有实践经验,听得只会比别人更明白。”
她的话像定心丸,让赵春花踏实了不少。“也是,咱可是实打实在地里弄过堆肥、种过试验田的!”
沈建军在前面接话:“就是!嫂子,我妹说得对。你们可是周支书点名去的,代表咱们沈家庄的脸面呢!放心去学,家里地里的事,有我们呢!”
到了公社,找到培训地点——公社农技站后院临时腾出来的两间大瓦房。院子里已经来了不少人,男男女女都有,大多是各大队选送来的年轻人或种田好手,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或棉袄,脸上带着好奇和些许拘谨。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、汗味和泥土气息混合的味道。
沈知秋和赵春花报了到,领了材料——几本薄薄的、油印的简易教材,一支铅笔,一个笔记本。她们被安排和另外三个女学员住一间通铺。条件简陋,但收拾得干净。
培训第一天,讲课的是县农技站派下来的一个老技术员,姓吴,五十多岁,头发花白,戴着厚厚的眼镜,说话慢条斯理,但一讲到技术问题,眼睛就亮得吓人。他讲的正是“土壤改良与有机肥积造利用”。内容并不深奥,但比张技术员平时零散的指点要系统得多,还配了不少简单的图表和实物样本。
沈知秋听得格外认真,手中的铅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关键点,遇到与自己实践吻合或相悖的地方,就重点标注。赵春花起初有点跟不上,急得直冒汗,沈知秋就悄悄把自己的笔记推过去一点,用眼神示意她别急。
课间休息时,不少学员围上来向吴技术员提问。沈知秋没有抢着问,而是仔细听着别人的问题和技术员的解答,在心里与自己遇到的情况对照。等到人少些,她才走上前,礼貌地开口:“吴老师,您好。我是沈家庄大队的沈知秋。我们队里今年试着搞了点堆肥和间作,花生增产效果明显。但有个问题,堆肥沤制过程中,有时候会招很多蝇蛆,味道也大,邻居有意见。您刚才提到碳氮比和覆盖,是不是主要靠调整这个,再盖厚土就能解决?”
她的问题具体、实在,一下子就抓住了吴技术员的兴趣。他推了推眼镜,仔细看了看这个提问的年轻姑娘:“哦?你们队里已经在实践了?还增产了?具体怎么做的?”
沈知秋简要地说了沈家庄试验田的情况,重点讲了材料配比、翻堆时机和简易覆盖的方法,也坦承了遇到的问题。
吴技术员连连点头:“不错,不错!思路对头,做法也基本正确。招蝇蛆和臭味,主要是初期碳氮比失调(氮源过多如新鲜粪尿)、湿度过大、或者覆盖不严实造成的。你回去可以试试,在堆肥表层多覆盖一层干土或干草,再压上石板或旧席子,既能保温保湿,又能隔绝大部分气味和蝇虫。另外,加入一些粉碎的秸秆、干草,调整碳氮比,也很关键。”
他讲得更细,还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。沈知秋如获至宝,赶紧记下。周围的学员也听得入神,看向沈知秋的目光多了几分佩服——人家不光是来听的,是真干过,还有成绩!
接下来的几天,培训内容涵盖了合理密植、病虫害简易防治、绿肥种植等多个方面。沈知秋像一块海绵,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系统的知识,并与自己的实践经验不断印证、融合。她发现,很多“新”方法,其实原理相通,关键在于因地制宜和精细管理。
赵春花在她带动下,也渐渐跟上了节奏,甚至开始大胆地向同屋的其他女学员介绍沈家庄搞堆肥的经验,虽然讲得粗糙,但那份自豪感和实实在在的例子,很能打动人。
培训不仅仅是听课,也有小组讨论和实践观摩。沈知秋被分到一个小组,组员来自不同大队。讨论时,她发言不多,但每次开口,都能切中要害,提出的问题或建议往往很实际。她那种沉稳踏实、言之有物的风格,很快赢得了组员的尊重和吴技术员的注意。
一次课后,吴技术员特意叫住她:“小沈同志,你提的那个关于利用田边地角种植紫云英(绿肥)的想法,很有见地。咱们县有些地方也在试点,但推广不快。你们大队如果条件合适,可以大胆尝试,积累经验。有什么困难或发现,可以直接写信到农技站找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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