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尚未散尽,沈家院里的鸡已经叫了三遍。往日这个时候,沈建国早就扛着农具下地,沈建设也多半在院子里“嘿哈”地练着那套军体拳。可今天,院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李秀兰在灶房拉着风箱的呼啦声,显得有些沉闷。
沈知秋推开房门,清冷的空气让她精神一振。她看到三哥沈建设正坐在堂屋门槛上,低着头,用一块旧布反复擦拭着一把锄头,动作缓慢而用力,仿佛要将所有的憋闷和不甘都揉进那光亮的锄头刃里。晨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唇。
她没有立刻过去说话,而是先去灶房帮母亲准备早饭。李秀兰眼睛还有些红肿,看到女儿进来,勉强笑了笑,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,火光映着她愁苦的脸。
“娘,”沈知秋接过母亲手里的水瓢,轻声说,“昨晚周支书的话,您也听到了。三哥的事,还没到绝路。咱们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。”
李秀兰点点头,叹了口气:“我知道,秋丫头。就是……就是心里堵得慌。你三哥盼了那么久,吃了那么多苦练身体,到头来……”她抹了下眼角,“那些人,心咋就那么毒呢?”
“因为他们怕了。”沈知秋声音平静,却带着冷意,“他们怕咱们家好起来,怕三哥真有出息,更怕咱们不再是被他们随意拿捏的软柿子。所以,越是这种时候,咱们越要稳住。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,不是过给他们看的。”
早饭是简单的玉米糊糊和昨晚剩下的窝头。饭桌上气氛依旧凝重。沈建国闷头喝糊糊,沈卫国和沈建军也吃得沉默。沈建设依旧坐在门槛上,没进来吃饭的意思。
“三儿,”沈建国终于开口,声音干涩,“饭得吃。天塌不下来。”
沈建设顿了顿,最终还是放下锄头,默默走进来,端起自己的碗。他吃得很快,几乎没怎么咀嚼,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。
吃完饭,沈知秋放下碗筷,目光扫过家人,开口道:“爹,娘,大哥,二哥,三哥。周支书说得对,现在咱们有两件事必须立刻做。第一,自留地的事,必须做个彻底了断,不能再留任何话柄。第二,咱们家的经济情况,要弄得更加清清楚楚,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。”
沈建国抬起头:“自留地……还能怎么了断?上次不是量清楚了吗?”
“量清楚了,但大伯家心里不服,这就是‘争议’的由头。”沈知秋冷静分析,“咱们得让他们服,至少在明面上,在村里人眼里,这事得彻底翻篇,再也不能拿来作文章。”
“怎么让他们服?”沈建军问,“他们那德行,能服吗?”
“他们服不服是他们的事,但咱们的态度和行动要做到位。”沈知秋早已想好,“今天,爹,您带着大哥和三哥,去大队部,正式请周支书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(比如张技术员,或者村西头的老秀才公)做个见证,把自留地的边界,按照大队底账,再仔仔细细、当众丈量一次,然后立个简单的字据,写明四至边界,双方(如果大伯家愿意)或者至少咱们家单方面,签字按手印,再请见证人也签字。这个字据,一式三份,咱们家留一份,交大队存档一份。”
她顿了顿:“如果大伯家不肯来,或者来了不签字,那更好。正好说明他们无理取闹,不是咱们家不愿了结。咱们家单方面立据,请大队见证存档,也表明咱们家从此与那块地的旧纠纷彻底切割,以后谁再拿这个说事,就是胡搅蛮缠。”
这个做法,既表明了彻底解决问题的诚意,又占据了法理和道义的制高点。无论大伯家如何反应,沈家都能进退有据。
沈建国琢磨了一下,觉得可行。他虽然老实,但也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。“行,就按秋丫头说的办。”
“第二件事,”沈知秋继续道,“是关于咱们家的收入。试验田多收的花生绿豆,卖给公社食堂,有老崔开的正式单据。二哥在副业组编筐,挣的是工分和年底分红,大队有记录。这些都没问题。但还不够。”
她看向沈建军:“二哥,你回头把咱们家今年所有现金收入的来源、时间、经手人、用途,列个简单的账本。卖黄鳝的钱(虽然停了,但以前有过),卖西瓜的钱,卖花生绿豆的钱,哪怕是卖鸡蛋换的盐钱,都记上。每一笔,尽量找到旁证或者单据。账目要公开,可以让周支书、张技术员,甚至愿意看的邻居查看。咱们就是要告诉所有人,沈家挣的每一分钱,都是清清白白、辛辛苦苦劳动得来的,没有一分是不明不白的!”
“另外,”她又看向沈建设,“三哥,这段时间,除了生产队的活,你多参加大队的集体活动,修路、挖渠、帮军烈属干活,都积极点。工分要挣,名声也要挣。让大家看到,你沈建设是个踏实肯干、乐于助人、思想进步的好青年,绝不是什么‘社会关系复杂’的问题青年。”
沈知秋的安排条理清晰,既针对眼前的“争议”,又着眼于长远的名声建设。家人们听得连连点头,心里的迷茫和慌乱渐渐被一种具体可行的目标感所取代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