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知秋要代表沈家庄大队去公社参加“农业学大寨”经验交流会的消息,像长了翅膀,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村子。
羡慕者有之,惊叹者有之,自然,嫉恨者亦有之。
大伯母王翠花在井台边洗衣服时,那捶打衣物的棒槌声格外响亮,嘴里也不闲着:“哼,一个黄毛丫头,识几个字,瞎猫碰上死耗子多收了几颗花生绿豆,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?还要去公社讲话?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!”她刻意提高了音量,让周围竖着耳朵的妇人们都能听见。
“话不能这么说,翠花嫂子。”前街的赵家媳妇如今对沈家颇有好感,忍不住帮腔,“人家秋丫头就是有本事,那法子实实在在多打了粮食,连公社孙队长都表扬了。这机会是人家自己挣来的。”
“挣来的?谁知道是挣来的还是……”王翠花斜睨着眼,后半句含在嘴里没说出来,但那意思谁都懂。她身边几个平日里跟她走得近的妇人,也发出几声含义不明的低笑。
这些话,自然又传到了沈家人耳朵里。李秀兰气得直抹眼泪,沈建国蹲在屋檐下闷头抽烟,烟锅烧得滋滋响。沈建设拳头捏紧,恨不得冲出去理论,被沈卫国死死拉住。
“让他们说去。”沈知秋反倒是最平静的一个,她正在用炭笔在一块稍大的木板上打草稿,练习发言内容,“咱们的力气,得用在正地方。说得再好听,也抵不上秋收时多打的一斤粮。等开会那天,我自然有话说。”
她的镇定感染了家人。是啊,口水淹不死人,实力才是硬道理。沈建国狠狠磕掉烟灰,起身去收拾农具,仿佛要把那口闷气都使在活计上。沈建设也不再冲动,只是练他那套“刺杀操”时,动作更狠,眼神更厉。
压力最大的,其实是沈知秋自己。她知道,这次发言非同小可。台下坐着的,将是公社领导、各大队干部、农技人员,还有像武装部李部长这样的关键人物。发言不仅要讲清楚“合理稀植-间作养地-增施有机肥”这套技术的具体操作和成效,更要传递出一种符合时代精神、积极向上的风貌。既不能太过标新立异,引起保守派的反弹,也不能流于俗套,失了新意和说服力。
她反复修改着草稿,用最朴实的语言描述过程,用最精确的数据说明效果,并在结尾部分,巧妙地将个人的“琢磨”归结为“在党的政策指引下”“在大队干部和农技员指导下”“响应农业学大寨号召”的结果,并表达了“愿意将不成熟的经验与大家分享,共同探索增产增收新路子”的谦逊态度。她甚至准备在提及家人支持时,自然地带出三哥沈建设在试验田劳作中付出的辛苦和“不怕苦、不怕累、敢于尝试”的精神——这或许能在李部长心中留下一个初步的好印象。
张技术员得知她要发言,特意抽空过来一趟,看了她的草稿,推了推眼镜,没多说什么,只是用红笔在几个技术细节和数据引用处做了标注和修正。“这部分,可以再强调一下土壤改良的长期效应。”他指点道,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,但眼神里是认可的。
沈建军也忙得脚不沾地。他既要完成副业组的定额任务,又要带徒弟,还得抽空帮妹妹准备发言可能需要展示的“道具”——几株晒干但保存完好的、根系发达的花生植株样本,一小包不同生长阶段的堆肥样品,还有他编的新旧两种篮子的对比样品。周支书说了,发言时可以适当展示实物,更直观。
就在沈家上下为公社亮相紧张准备时,一股潜藏的暗流,正悄然向沈建设汇聚。
这天,负责征兵报名登记和初步政审的大队民兵连长来到沈家,是个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,姓高,平时话不多,办事一板一眼。
“沈建设同志在家吗?关于参军报名,有些情况需要再核实一下。”高连长拿着个笔记本,语气公事公办。
沈建设连忙从屋里出来,有些紧张地站直:“高连长,我在。”
沈家人也都围了过来,心提到了嗓子眼。政审,这是参军路上最关键、也最敏感的一环。
高连长翻开笔记本,看了看,问道:“沈建设同志,你的家庭成分是贫农,个人历史清白,这些都没问题。不过,有人反映,你们家最近经济状况改善比较快,又是搞试验田,又是往公社食堂送东西,还在大队副业组有了固定差事。这些经济活动的具体情况,你需要详细说明一下。另外,你父亲沈建国,和你大伯沈建国家,是否存在尚未解决的矛盾纠纷?这些都属于需要了解的社会关系情况。”
问题很犀利,直指要害。显然,是有人“反映”了。沈建国脸色一白,李秀兰更是手足无措。沈建军又急又气,想开口辩解,被沈知秋用眼神制止。
沈建设深吸一口气,按照之前家里商量过的口径,条理清晰地回答:“报告高连长!我家经济状况改善,主要得益于在张技术员指导下,在自留地搞了科学种田试验,提高了产量。卖给公社食堂的西瓜和少量花生绿豆,是试验田的副产品,是通过食堂正常采购手续处理的,有据可查。我二哥沈建军去大队副业组,是周支书和副业组根据他的手艺特长安排的,是为了改进集体副业产品质量。所有这些都是正当的、公开的,没有违反任何政策规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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