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露初凝,晨光熹微。沈家庄在秋日第一缕清冽的空气中醒来,却比往日更早地沸腾起来。鸡鸣犬吠声中,夹杂着人们粗声大气的吆喝、农具碰撞的铿锵、以及扁担压过肩头的吱呀声响。空气里弥漫着秸秆、泥土和即将被收割的、成熟的谷物混合而成的,独属于秋收的气息。
沈家人天不亮就已起身。沈建国沉默而迅速地检查着最后一遍要带下地的工具:两把磨得锃亮的镰刀、几副厚实的麻线手套、捆扎用的草绳、以及两个装满凉开水的军用水壶。李秀兰和王桂芬将昨夜蒸好的、还带着余温的窝头和烙饼用干净的笼布包好,塞进挎篮。铁蛋和小花也被早早唤醒,他们今天的“任务”是看家,以及在晌午时分,将午饭送到地头。
沈知秋站在院子里,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。今天,是试验田正式接受检验的第一天。她看着屋后那片在晨光中轮廓逐渐清晰的花生地,心中既有期待,也有隐隐的忐忑。花生和绿豆的产量,将直接决定她这段时间所有“折腾”的成败,也将影响沈家在村里的处境。
“走吧。”沈建国背起箩筐,简短地说了一句。
一家人走出院门,汇入村道上同样早起的、扛着各式农具的社员洪流中。彼此间简单地点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,更多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、即将投入战斗般的肃穆。秋收,是集体意志和个体体能的极限考验,容不得太多闲话。
沈家的自留地分散在几处,花生试验田只是其中一小块。按照生产队的安排,沈建国、沈卫国、沈建设今天被分配去收割村东头那片最大的玉米地,那是重劳力活。李秀兰和王桂芬要去打谷场做晾晒、翻场等相对轻省但琐碎的活计。而沈建军和沈知秋,因为沈建军“手巧”(其实是周支书有意安排),被分配去支援编织修补箩筐、修理农具的副业组,同时也默许他们兼顾自家的自留地收获——这算是上次风波后,一种心照不宣的平衡和观察。
沈知秋对此安排并无异议。这样正好,她和二哥可以有相对自由的时间,处理自家那半分试验田。
玉米地里,景象壮观。一人多高的玉米杆密密麻麻,像一片青黄色的森林。沈建国父子三人混在几十个壮劳力中间,挥动着镰刀,动作整齐而富有节奏。镰刀过处,玉米杆齐刷刷倒下,发出“嚓嚓”的脆响,空气中扬起细微的尘土和植物汁液的味道。很快,他们身后便倒伏出一片空地,女社员们紧跟上来,麻利地将玉米棒子从杆上掰下,扔进身后的背篓或箩筐。汗水迅速浸湿了每个人的衣衫,但没人顾得上擦拭,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偶尔一两声简短的交流。
沈建国干得很卖力,甚至有些拼命。他想用这实实在在的汗水,洗刷掉家里可能存在的“不安分”印象,也似乎在用这种方式,向土地、向生活证明着什么。沈卫国一如既往地沉稳,每一刀下去都扎实有力,效率很高。沈建设则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牛,闷头猛干,很快就把身边的人甩开了一截,引来周围人侧目和几句善意的调侃。
与此同时,沈知秋和沈建军来到了自家的花生试验田。他们没敢立刻动手,而是先去了旁边同样属于沈家、但用传统方法种植的另外两分花生地。这两块地的花生秧明显矮小稀疏一些,叶片黄化也更明显。两人蹲下身,小心地开始刨挖。
泥土被翻开,带着湿气的土腥味扑面而来。随着根系被提起,一嘟噜一嘟噜带着泥土的花生果显露出来。沈建军眼睛一亮:“结得不错啊!”虽然植株看起来不如试验田精神,但下面的果实却也不少,颗粒也算饱满。这是沈家多年种植的经验和老把式的成果。
两人仔细地将花生从根上摘下来,抖掉泥土,放进带来的箩筐里。动作小心,生怕落下一颗。这是口粮,是油料,是实实在在的命根子。
花了小半天时间,两分传统花生的收获基本完成,装了满满两大筐。沈建军掂量了一下,脸上露出笑容:“估摸着,得有八九十斤湿花生,晒干了也得有六十斤往上,比去年强点。”风调雨顺,加上沈家侍弄得精心,收成还算满意。
“走,去看看试验田。”沈知秋说。她的心跳微微加速。
来到那半分试验田前,景象已然不同。花生植株虽然也开始转黄,但茎秆依然粗壮挺立。垄间的绿豆大部分已经收获,只剩下零星的豆荚。两人对视一眼,沈建军深吸一口气,率先下镰,割掉了花生秧的上半部分(秧子可以喂牲口或沤肥)。然后,沈知秋拿起小铲,小心地从一株花生的侧面下铲,轻轻撬动土壤。
泥土比旁边的地松软许多,很容易就松动了。沈建军配合着,用手握住花生秧根部,缓缓向上提起——
沉甸甸的!手感完全不同!
随着植株被提起,下面带出的泥土里,密密麻麻缀满了花生果!不是一嘟噜一嘟噜,而是一大簇!颗颗饱满,果壳上的网纹清晰,很多都是双仁甚至三仁的!而且果实明显比传统地里的大一圈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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