疫病的阴云散去,沈家庄恢复了夏日的沉闷与忙碌。田里的玉米蹿得老高,绿油油的叶子在热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一片不安的海洋。蝉在树上嘶鸣,不知疲倦,叫得人心头发燥。
沈家院子里的气氛,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活泛。铁蛋和小花彻底好了,虽然还是瘦,但小脸上有了血色,眼睛里也有了孩童该有的亮光。沈知秋坚持的卫生习惯——喝开水、勤洗手、碗筷定期用开水烫——成了沈家的新规矩。一开始觉得麻烦,但看到效果,连最心疼柴火的李秀兰也不再说什么。
更让沈家人腰杆微挺的,是村里人态度的微妙变化。井台边、村口老槐树下,再没人用那种“沈家好欺负”的调侃语气说话。取而代之的是客气,甚至是一点不易察觉的尊重。“秋丫头她娘,下工啦?”“建国叔,吃了没?”简单的招呼里,少了以往的轻慢。
沈知秋知道,这份尊重还很脆弱,是建立在“有用”和“救了孩子”的基础上的。要想真正站稳,还需要更多实实在在的东西,比如,财富,比如,明晰且不容侵犯的权益。
而权益的第一仗,就在那三分自留地上。
沈家的自留地在村东头,挨着一片小土坡,总共七分地。在集体生产队制度下,这是社员唯一可以自主经营的一小块土地,是全家菜篮子和零花钱的重要来源。沈家这七分地,两分种了时令蔬菜,两分种了红薯,剩下三分,沈知秋坚持让父亲种了耐旱又值点钱的花生。
问题就出在这三分花生地上。
花生地靠北的边缘,与一片荒坡交界。荒坡是大集体地,没人正经种东西,只长些稀疏的蒿草。但不知从哪一年起,沈知秋的大伯沈建国家,开始“顺理成章”地将荒坡靠近沈家花生地的那一小条,拢了拢土,种上了几垄南瓜。
一开始只是一小条,沈家人没在意。乡里乡亲,又是亲兄弟,蹭点边角地种几棵南瓜,算不得什么。沈建国甚至觉得大哥家人口多,粮食紧,能多点收成也好。
可人心不足。一年年过去,那条南瓜垄像会自己生长一样,缓慢而坚定地向沈家的花生地侵蚀。垄沟一年年往外挪一点,南瓜秧子长得霸道,藤蔓伸过来,不仅遮了花生苗的阳光,根系也抢夺着本就不算丰沛的水分和养分。
到沈知秋重生回来的这个夏天,沈家被实际侵占的土地,已有将近三分。三分地,听起来不多,但在按厘算收益的自留地上,意味着沈家每年少收二三十斤花生。换成钱,就是好几块。在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张票子的农家,这不是小数。
前世,沈知秋从未关心过这些。她眼里只有镇上的百货商店和赵志刚的白衬衫,觉得家里这点泥巴里的营生寒酸又丢人。直到后来家破人亡,她才在无尽的悔恨中想起许多细节,包括大伯家年复一年、得寸进尺的侵占。
这一世,她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。这不光是三分地的问题,这是一种姿态。如果连自家明确的自留地都守不住,又怎么能在更广阔的世界里去争、去抢?
但她知道,不能硬来。父亲沈建国心里那点对“兄长”的敬畏和对“撕破脸”的恐惧,是一道坎。必须让他亲眼看到,亲身体会到对方的贪婪和无耻,才能下决心。
机会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到来。
沈知秋正在院子里晾晒洗净的衣物,三哥沈建设扛着锄头,满身大汗地走进来。他刚下工,脸上的土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沟壑,眼神却亮得灼人,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。
“三哥,咋了?”沈知秋放下手里的衣服,递过一碗晾凉的开水。
沈建设接过碗,咕咚咕咚灌下去,抹了把嘴,压低声音,语气里满是火气:“我刚才从咱家花生地那边过,看见沈富农那小子,在咱家地头晃悠,鬼鬼祟祟的。”
沈富农,大伯家的小儿子,今天订婚的主角,也是前世帮着赵志刚坑骗沈家的一员。
“他干啥?”沈知秋眼神一凝。
“我离得远,没看清,但他手里好像拎着个篮子。”沈建设把碗往灶台上一顿,“准没好事!我敢打赌,是看咱家花生地里那几垄早熟的番茄红了,想偷!”
沈家花生地边上,沈知秋特意让爹沿着田埂点了几棵番茄,用树枝搭了简易的架子。这几日,最早的一批番茄确实开始转红,在绿叶间像点缀的小灯笼,很是显眼。这是沈知秋规划中,除了卖黄鳝、编篮子之外,另一条补充家里维生素和零花钱的途径。
“偷?”沈知秋沉吟。如果只是偷几个番茄,事情不大,但正好可以做个引子。
“三哥,你先别声张。”沈知秋拉住就要往外冲的沈建设,“你这样直接过去,抓不到现行,他死不承认,反倒显得咱家小气。而且,爹那边也不好说。”
“那怎么办?就看着他偷?”沈建设拳头攥得咯咯响。
“当然不。”沈知秋眼中闪过一丝冷光,“咱得让他偷,还得让他偷得‘理直气壮’,然后,当众抓他个正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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