树影婆娑，光斑在南妄晨微阖的眼睑上跳跃，带来一种昏昏欲睡的暖意。操场上的喧闹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过滤，变得遥远而模糊。他能清晰地听到身边陆煕瑶清浅平稳的呼吸声，与自己同步，在这片被树荫圈出的静谧里，构成一种令人安心的节奏。
他微微侧过头，视线落在她身上。她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，目光落在虚处，似乎在看着操场上奔跑的身影，又似乎什么都没看。阳光透过叶隙，在她墨色的发丝和瓷白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晕，柔和了那份惯常的清冷。
“有时候会觉得，”南妄晨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宁静，“我们现在这样，就像在偷时间。”
陆煕瑶眼睫微动，视线缓缓聚焦，转向他，没有立刻回应。
南妄晨继续道，目光也投向远处活力四射的林轩，和看台上那个安静的身影：“看着他们，会想起我们……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。没有三百年的追寻，没有生死的阻隔，没有规则的排斥，只是最简单的，在阳光很好的下午，并肩坐着，什么也不想。
陆煕瑶沉默了片刻，才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她的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画着什么，又是一个微小的、稳固性质的符文变体。“时间对于不同的存在，流速和意义都不同。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像羽毛拂过水面，“对于他们，是向前流淌的河。对于我们……”她顿了顿，没有说下去。
是逆流而上的挣扎？是停滞不前的囚笼？还是无数支流交汇又分离的迷宫？
南妄晨明白她未尽的言语。他们被困在了一段被反复折叠、打上死结的时间里。
“但至少，”他转过头，目光坚定地看向她，“我们现在是在一起的。这一次，不一样。”
陆煕瑶迎上他的目光，那双深邃的眸子里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了一下，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。她没有承认，也没有否认，只是极轻地、几不可查地，点了点头。随即，她移开视线，重新望向操场，但南妄晨注意到，她一直微微绷着的肩线，似乎放松了一点点。
这细微的变化，让他心头一暖。
就在这时，操场上的林轩完成了一个漂亮的上篮，引来一片欢呼。他兴奋地挥舞着手臂，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看台，精准地找到了苏槿的位置。苏槿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，唇角微微上扬，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，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，迅速低下头，掩饰性地捋了捋耳边的碎发。
林轩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，他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，朝着苏槿的方向，用力挥了挥手，然后才转身投入下一轮攻防。
“他在确认连接。”陆煕瑶忽然低声说，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，更像是一个客观的陈述。
南妄晨笑了笑：“他在确认他的‘信’有没有被收到。”
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，看台上的苏槿，在犹豫挣扎了许久之后，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。她左右看了看，确认没人特别注意她，然后飞快地从书包最里层拿出了那封浅蓝色的信。她的手指有些颤抖，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，取出了里面的信纸。
阳光透过纸张，隐约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。苏槿低着头，专注地看着，脸颊上的红晕一点点加深，连耳根都变成了粉色。她看得极慢，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仔细斟酌。
远处的林轩，虽然在打球，但注意力显然有一大半都系在苏槿身上。他看到苏槿终于打开了信，动作瞬间僵硬了一下，运球差点失误，引得队友一阵抱怨。他慌忙稳住球，目光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瞟向看台，带着紧张、期待，还有一丝害怕。
南妄晨几乎能想象出那封信的内容，无非是少年人最直白、最炽热的心意，或许还有些笨拙的语法错误。但就是这份笨拙的真诚，拥有着打动人心的力量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苏槿终于看完了最后一页。她没有立刻将信收起来，而是捏着信纸，低着头，久久没有动作。林轩在球场上的表现也开始心不在焉，频频失误。
就在南妄晨以为苏槿会选择将信默默收起来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时，她却忽然抬起头，目光穿过人群，精准地找到了球场上的林轩。
林轩恰好也正看向她。
四目相对。
苏槿的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，但她没有移开视线，而是对着林轩的方向，极其轻微地，点了点头。
虽然隔得很远，但南妄晨清晰地看到，林轩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注入了无限活力，眼睛猛地亮了起来，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无比、甚至有点傻气的笑容。他用力地朝着苏槿的方向挥了挥手，然后像一阵风似的，在球场上跑动得更卖力了，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。
苏槿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，忍不住也低下头，抿着嘴笑了起来。她小心地将信纸折好，重新放回信封，然后珍而重之地放回了书包夹层，还轻轻拍了拍。
“连接建立了。”陆煕瑶的声音再次响起，这次，南妄晨似乎从中听到了一丝极淡的、类似于……松口气的情绪？
“嗯。”南妄晨应道，心里也仿佛落下了一块石头。他看着远处那对因为一封信而心情起伏的少年少女，又看了看身边这个陪伴他穿越了无尽时空的人。
阳光依旧温暖，树影依旧摇曳。危机仍在，前路未卜。
但在此刻，看着信纸展开后带来的微小改变，看着连接建立后绽放的笑容，南妄晨觉得，他们所守护的，他们所经历的，或许就是为了换取更多这样的瞬间。
这些瞬间，如同散落在时间长河里的珍珠，微弱，却真实地闪烁着光。而他们，会将这些光一粒粒拾起，串成足以照亮前路的项链。
他微微向后，靠在了树干上，重新闭上眼。
“休息一会儿吧，”他说，“时间……还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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