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时正，南京聚宝门外。
孙传庭的马队终于看到了南京巍峨的城墙。一夜奔袭，数次遇伏，出发时的二十三人，现在只剩下九人——其中五个还带着伤。
吴铭的脸色苍白如纸，这一路的颠簸和惊吓，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几乎垮掉。秦婉如扶着他，自己也是一身狼狈。
但无论如何，他们赶到了。在腊月十五前一天的未时，赶到了南京。
“大人，城门戒严了。”一个缇骑指着前方。
确实，聚宝门平时只开两扇，今天却只开了一扇，而且进出都要经过严格盘查。守门的士兵增加了三倍，还看到了锦衣卫的身影。
“出示腰牌，正常进城。”孙传庭下令。
队伍缓缓靠近城门。守门的千总看到孙传庭的钦差旗号，不敢怠慢，亲自过来查验。
“末将参见孙大人。奉陛下旨意，全城戒严，所有入城人员需严格盘查，还请大人见谅。”
“无妨，公事公办。”孙传庭递上腰牌。
千总查验无误，又看了看孙传庭身后的人：“大人，这些是……”
“本官的随从。路上遇袭，折损了不少人手。”
千总眼中闪过一丝同情，但程序还是要走：“大人，按旨意，所有人要搜身。特别是……”他看了一眼吴铭，“这位先生面生，需要单独查验。”
孙传庭皱眉：“他是本官的重要证人，不能有失。”
“末将明白，但旨意难违。”千总也很为难，“要不这样，末将亲自带这位先生到旁边查验，绝不为难。”
孙传庭看向秦婉如。秦婉如微微点头——她已经检查过吴铭身上，没有违禁物品。
“去吧，快些。”
吴铭被带到城门旁的卫所里。千总还算客气，只是例行公事地搜了身，检查了行李。
“先生受苦了。”千总检查完毕，拱手道，“实在是最近城里不太平，上峰严令，不得不如此。”
“理解。”吴铭低声道。
两人走出卫所。就在这时，一队锦衣卫骑马从城内疾驰而来，领头的是个百户，面色冷峻。
“孙大人！”百户翻身下马，“陛下口谕：命孙传庭即刻入宫见驾，不得延误！其余人等，由锦衣卫安置！”
孙传庭心中一凛。陛下这么急着见他，一定是出大事了。
“秦百户，你带吴铭跟锦衣卫走，务必保证他的安全。”
“是！”
孙传庭又看向吴铭：“记住，你现在是大明的证人，不是夜蛟营的叛徒。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，就是赎罪。”
吴铭重重点头。
孙传庭不再多言，翻身上马，跟着那队锦衣卫向皇城疾驰。街道上行人稀少，店铺大多关门，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着整座城市。
很快到了午门外。孙传庭下马，整了整衣冠——虽然衣衫破损，满身风尘，但该有的仪态不能失。
“孙大人，请随我来。”一个太监早已等候多时。
孙传庭跟着太监，穿过一道道宫门，最后来到乾清宫。殿外跪着十几个太医，个个面如死灰。
“陛下，孙传庭带到。”
“进来！”
孙传庭走进大殿。李明站在御案后，背对着他，看着墙上巨大的大明舆图。
“臣孙传庭，参见陛下。”
李明缓缓转身。孙传庭看到皇帝的脸，心中一震——才几个月不见，陛下老了至少十岁。眼窝深陷，鬓角有了白发，但眼睛里的光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锐利。
“起来。”李明的声音很疲惫，“路上辛苦了。”
“为陛下效力，不敢言苦。”
“遇到多少次伏击？”
“五次。最后一次在黑风岭，对方动用了京营的人。”
李明眼中寒光一闪：“京营？好，很好。连朕的亲军都被人渗透了。”
他走到孙传庭面前，盯着他：“知道朕为什么急着召你回来吗？”
“臣……大致能猜到。”
“猜猜看。”
孙传庭深吸一口气：“第一，腊月十五在即，夜蛟营将发动总攻，陛下需要臣回来坐镇。第二，朝中有人不可信，陛下需要绝对忠诚的人。第三……”他顿了顿，“可能已经有大事发生了。”
李明沉默片刻，点点头：“三样都说对了。尤其是第三样——太子，今天上午昏迷了。”
孙传庭如遭雷击：“太子？！怎么会……”
“有人用了一种极其阴毒的手段。”李明将方以智的发现简单说了一遍，“现在太医院束手无策，方以智在全力研究解法，但时间不等人。”
“陛下，臣……”
“朕知道你要说什么。”李明摆摆手，“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。朕召你回来，是要你办三件事。”
“请陛下吩咐。”
“第一，接管南京城防。从现在起，你是南京守备，五城兵马司、京营留守部队、锦衣卫，全部听你调遣。腊月十五那晚，朕不允许南京出任何乱子。”
“第二，审讯吴铭。把他知道的所有关于夜蛟营的信息挖出来，特别是腊月十五的具体计划。朕要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，在哪里做，怎么做。”
“第三，”李明看着孙传庭的眼睛，“给朕盯死朝中那些人。温体仁、周延儒、还有那些跳得欢的言官。腊月十五那晚，谁敢有异动，朕准你先斩后奏。”
三条命令，条条都是重担。尤其是第一条，南京守备向来是勋贵担任，皇帝让一个文臣接管，是破了祖制。
但孙传庭没有犹豫，深深一揖：“臣，领旨！”
“去吧。”李明挥挥手，“吴铭已经在北镇抚司了。记住，朕给你最大的权力，也给你最重的责任。腊月十五之后，要么你我君臣共享太平，要么……”
他没说完，但孙传庭明白。
要么一起死。
“臣，定不辱命！”
孙传庭退出乾清宫。走出殿门时，他回头看了一眼。皇帝又站回了舆图前，背挺得很直，但背影在空旷的大殿里，显得格外孤独。
腊月十四的下午，孙传庭回到了南京。
带着满身风尘，也带着一身重担。
而距离腊月十五子时，只剩下不到十个时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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