辰时正，南京东宫。
太子朱慈烺今天精神好了很多，已经能在房间里走动了。太医说再静养两天就能痊愈，但周皇后严令，腊月十五之前不许他出东宫一步。
“母后也太小心了。”太子嘟囔着，坐在书案前临帖。但他心思不在字上，眼睛总往窗外瞟。
窗外，几个小太监正在扫雪，嘻嘻哈哈地打闹。其中一个特别灵巧，能用扫帚把雪抛得老高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
太子看得眼热，也想出去玩雪。但门口的侍卫像两尊门神，一动不动。
“殿下，”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，“该喝药了。”
太子转头，是一个面生的宫女，端着药碗站在门口。她大概十六七岁，长得清秀，眼睛很大，笑起来有两个酒窝。
“你是新来的？”太子问。
“是，奴婢叫春桃，今天刚调到东宫伺候。”宫女端着药走进来，“皇后娘娘吩咐了，要亲眼看着殿下把药喝完。”
药很苦，太子皱着小脸：“能不能不喝？我感觉已经好了。”
“不行哦。”春桃蹲下来，和他平视，“殿下不好好吃药，病就好不了。病好不了，就不能出去玩儿。您想不想早点出去堆雪人？”
想，当然想。太子端起药碗，屏住呼吸，一口气喝光了。
“殿下真勇敢。”春桃掏出一块手帕，轻轻擦掉他嘴角的药渍，“来，吃块蜜饯，就不苦了。”
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，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的蜜饯。太子拿了一颗放进嘴里，甜丝丝的，果然不苦了。
“这蜜饯真好吃，哪来的？”
“是奴婢自己做的。”春桃笑道，“奴婢老家在苏州，那里的人都会做蜜饯。殿下喜欢，奴婢明天再带些来。”
太子高兴地点头。这个新来的宫女比之前的那些好多了，又温柔又会做好吃的。
“春桃，你会堆雪人吗？”
“会呀。奴婢小时候，每年冬天都和弟弟妹妹一起堆雪人，还给他们戴帽子、围围巾呢。”
“那你……”太子眼睛一亮，但想到母后的禁令，又黯淡下去，“算了，母后不让我出去。”
春桃看了看门口，压低声音：“殿下真想玩雪？”
太子用力点头。
“那……”春桃眼珠转了转，“奴婢有个法子。东宫后院的角门，今天当值的是王公公，他和奴婢是同乡。咱们从那里悄悄出去，就在后院玩一会儿，不让人看见，好不好？”
太子心动了。就玩一会儿，母后不会知道的吧？
“可是……”
“殿下要是担心，那就算了。”春桃装作要收拾药碗，“奴婢就是看殿下闷得慌，想带您透透气。”
“我去！”太子终于下了决心，“就玩一小会儿！”
“好，那殿下换身厚衣服，咱们悄悄走。”
一刻钟后，太子穿着厚厚的貂皮袄，戴着暖耳，跟着春桃悄悄溜出了寝殿。他们穿过回廊，避开巡逻的侍卫，来到东宫后院的角门。
果然，守门的王太监看到春桃，笑呵呵地打开了门：“快去吧，别太久。”
后院很安静，积雪还没被人踩过，厚厚的一层，像铺了白毯子。太子兴奋地跑进雪地，抓起一把雪就往天上撒。
“慢点慢点。”春桃笑着跟上来，“咱们堆个雪人吧。”
两人开始滚雪球。春桃很熟练，很快滚出一个大雪球做身子，一个小雪球做脑袋。太子找来枯枝做胳膊，春桃从怀里掏出两颗黑色的珠子——不知道是什么做的，但圆溜溜的很像眼睛。
“这个给雪人当眼睛。”她把珠子按进雪球。
雪人很快堆好了，胖乎乎的，戴着太子的暖耳，围着春桃的围巾，看起来憨态可掬。
“殿下给它起个名字吧。”
太子想了想：“就叫……雪宝吧。”
“雪宝，真好听。”春桃拍手笑道。
两人玩得正开心，谁也没注意到，角门处的王太监不知何时不见了。取而代之的，是一个陌生的太监，正冷冷地看着他们。
也没注意到，雪人的那两颗“眼睛”，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。
更没注意到，后院围墙外的巷子里，停着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。车帘掀开一角，一双眼睛正盯着院中的太子。
车帘放下，一个声音低低道：
“目标确认。午时动手。”
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。
后院，太子玩得小脸通红，鼻尖上都是汗珠。春桃看看天色，已经快到巳时了。
“殿下，该回去了。久了会被发现的。”
太子依依不舍：“明天还能来玩吗？”
“明天……”春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，“明天再说吧。来，奴婢送您回去。”
两人原路返回。经过角门时，那个陌生太监已经不见了，又换成了王太监。
“玩得开心吗？”王太监笑问。
“开心！”太子脆生生道。
回到寝殿，春桃服侍太子换下湿衣服，又端来热水给他擦脸洗手。一切都那么自然，那么妥帖。
“殿下，今天玩雪的事，是咱们的小秘密，不要告诉别人哦。”春桃眨眨眼，“包括皇后娘娘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娘娘知道了，会责罚奴婢的。殿下不想看奴婢挨罚吧？”
太子摇头：“不想。”
“那就要保密。拉钩？”
“拉钩！”
一大一小两只手指勾在一起。太子笑得天真无邪，春桃笑得温柔可人。
但春桃转身离开时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。
她走到东宫偏僻的耳房——那是刚拨给新来宫女的住处。关上门，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竹管，打开，倒出一只信鸽。
纸条早已写好：
“饵已下，午时收网。”
她将纸条卷好，塞进信鸽腿上的铜管，然后推开窗户。信鸽扑棱棱飞起，消失在南京城的天空。
春桃站在窗前，看着信鸽飞走的方向，很久没动。
最后，她轻轻说了一句：
“对不起，殿下。各为其主。”
声音很轻，消散在风里。
腊月十四的上午，阳光明媚。
东宫的雪人静静站着，那两颗绿色的“眼睛”，在阳光下闪着幽幽的光。
像两只鬼眼，注视着这座即将迎来风暴的宫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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