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二十二,广宁城头,子夜。
孙传庭扶着垛口,望着城外连营十里的灯火。蒙古人的白色毡帐与清军的蓝色营寨混杂在一起,像一片诡异的星海铺陈在秋夜的平原上。风从北方吹来,带着草原的腥气和隐隐的马粪味。
“督师,”副将声音沙哑,“东门箭楼塌了半边,修补的工匠说……石灰不够了。”
“用糯米浆掺黏土。”孙传庭头也不回,“告诉工匠,城在人在,城破人亡。没有材料,就拆民房。”
副将嘴唇动了动,终是没说什么,转身下城。拆民房——这三个字在喉头滚了又滚,终究化为一声叹息。广宁城内还有三万百姓,他们的房子拆了,这个冬天怎么过?
但孙传庭知道,没有冬天了。如果守不住,所有人都没有冬天。
“督师,算出来了。”一个满脸烟灰的炮营把总跑上城头,手里攥着草纸,“按您给的‘射表’,咱们的二十门新炮,最大射程三里半,最佳精度在一里到两里之间。但有个问题——”
“说。”
“炮管过热。”把总喘着气,“新式火药威力大,但烧得太猛。连续射击五轮,炮管就烫得不敢碰。今儿试炮,已经废了两门——炮膛裂了。”
孙传庭闭目。这是工部送来的第一批“标准化火炮”,按皇帝提供的图纸铸造,统一口径,统一弹重,还配发了计算射程的“三角函数表”。理论上,这是跨时代的进步。但理论是理论,实战是实战。
“让工匠连夜赶制水冷套筒。”他睁开眼,“铁的不行就用铜的,铜的不行……就用木桶,外面包湿麻布。每打两轮,浇水降温。”
“那射速就慢了……”
“总比炸膛强。”孙传庭转身,“还有,炮弹存量多少?”
“实心弹八百发,开花弹……只有三百。”把总声音低了下去,“工部说开花弹制作复杂,要优先供应京师。”
优先供应京师。孙传庭苦笑。皇帝在南方推行新政,在整顿官场,在改造这个国家。可前线将士,连足够的炮弹都没有。
正说着,城下忽然传来骚动。一个满身是血的夜不收被吊上城墙,扑倒在孙传庭脚下。
“督师……卢、卢督师的援军……被阻在塔山了……”
“什么?!”孙传庭一把拎起他,“说清楚!”
夜不收咳着血:“卢督师率天雄军两万北上,昨日抵达塔山。但……但清军早有埋伏,多尔衮率一万精骑截断道路。双方激战一日,卢督师虽击退清军,但……但伤亡三千,粮道被断,暂时……无法前进……”
塔山距此八十里。八十里,平日骑兵半日可至,现在却成了天堑。
“皇太极……”孙传庭松开夜不收,望向北方那片最亮的营帐,“你连卢象升的动向都算准了。”
风更紧了。城头火把噼啪作响,火星随风飘散,像坠落的星子。
同一夜,黄海海面。
秦婉如趴在船舷边,吐得昏天暗地。这是她第一次出海,也是女卫营三百姐妹的第一次。从南京启航三日,风浪一日大过一日。此刻,“镇海”号在巨浪中颠簸,像一片随时会倾覆的叶子。
“百户,喝口水。”孙二娘递过水囊,她倒是不晕船——渔家女儿出身,从小在船上长大。
秦婉如接过,勉强喝了一口,又全吐出来。胃里翻江倒海,胆汁都吐干净了。
“还有多久……能到?”她虚弱地问。
“郑总兵说,顺利的话,再有三日到登州。”孙二娘扶她坐下,“但看这天象……怕是要来风暴。”
话音未落,一个巨浪打上甲板!海水灌进船舱,女兵们惊叫着抱成一团。秦婉如挣扎站起,厉声道:“慌什么!抓紧固定物!会水的去底舱排水!不会水的待在原地!”
命令下达,女卫营迅速行动。这些女子或许晕船,或许害怕,但没有一个人退缩。她们解开缆绳绑住自己,用木桶、用瓢、甚至用头盔,一桶桶往外舀水。
秦婉如冲到船头。郑森正站在舵楼,浑身湿透,死死把着舵轮。
“郑总兵!情况如何?”
“东北风转强,海浪会越来越大!”郑森吼道,“让你的人全部进舱!甲板太危险!”
“那你们呢?”
“我们是水师!这是我们的战场!”郑森转头,眼中血丝密布,“秦百户,实话告诉你——这场风暴,能不能扛过去,我不知道。但若真到那一刻,我会放下小船,让你和女卫营先走。”
“不行!”秦婉如抓住栏杆,“要死一起死!”
“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!”郑森厉声道,“你是陛下钦点的女卫营统领,身上还有密旨!你必须活着到辽东!”
又一个巨浪打来,船身剧烈倾斜!秦婉如滑倒在甲板上,手被木刺划破,鲜血混着海水流下。
她看着漆黑的海面,看着天空中翻滚的乌云,忽然笑了。笑得苍凉。
从武昌到海上,从庙会到风暴,她一直以为自己准备好了。但现在她才明白,在真正的天地之威面前,人有多渺小。
“百户!”孙二娘爬过来,“底舱……底舱漏水了!”
秦婉如挣扎站起:“带我去!”
底舱已经积水过膝。女兵们排成两列,用一切容器往外传水,但裂缝太大,水涌入的速度远快于排出的速度。
“堵不住!”一个女兵哭喊,“木头裂了!”
秦婉如冲到裂缝处。那是船板接缝处,在巨浪反复撞击下裂开了三寸宽的口子,海水正汹涌灌入。她脱下外衣塞进去,瞬间被冲开。
“用棉被!用所有软的东西!”她大喊,“再找木板!钉子!锤子!”
女兵们翻出所有被褥、衣物,甚至个人包裹里的布料,一层层塞进去。孙二娘不知从哪找来木板和铁钉,秦婉如接过锤子,趴在冰冷的海水里,一下下敲打。
每敲一下,船身就剧烈晃动一次。海水灌进她的口鼻,咸得发苦。手被木刺扎得鲜血淋漓,但她不敢停。
因为她知道,这条船上,有三百条人命。而她,是她们的统领。
不知过了多久,裂缝终于被暂时堵住。秦婉如瘫坐在积水里,看着女兵们一张张苍白的脸,忽然想起陛下说过的话:
“真正的领袖,不是站在高处发号施令,而是站在最危险的地方,告诉所有人——我跟你们在一起。”
她做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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