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3年1月1日,清晨六点。
砖窑里寒气逼人,呵出的白气在昏暗的马灯光中像一团团飘忽的雾。赵卫国搓了搓冻僵的手,把最后一块耐火砖砌进改造后的窑炉内壁。砖块上还带着冰碴,砌上去时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“赵工,歇会儿吧。”王小栓递过来一个铝制饭盒,里面是已经凉透的玉米糊,“从昨儿干到现在,十几个钟头了。”
赵卫国接过饭盒,用勺子搅了搅凝固的糊糊,勉强咽了两口。喉咙里像塞了砂纸,每咽一下都疼。但他顾不上这些,眼睛盯着刚砌好的窑炉——这是新工棚的核心,真空烧结炉就要安装在里面。
“张厂长那边怎么样了?”他问。
“柴油发电机装好了,正在调试。”刘长河从窑洞深处钻出来,满脸煤灰,“不过隔音地窖还得再挖深半米,不然声音还是能传出去。”
“抓紧时间。”赵卫国看了看怀表,“今天除夕,镇上会放鞭炮,正好掩护咱们试机。错过这个机会,下次就得等正月十五了。”
三个人继续干活。砖窑很大,解放前是镇上最大的产业,能同时烧制五万块砖。后来战乱,老板跑了,窑就废了。如今他们选的这个窑洞是最靠里的三号窑,位置隐蔽,窑体结构完好,稍加改造就能用。
改造工程已经进行了七天。张铁匠带着铁工厂的八个老师傅,日夜不停:加固窑顶、铺设电路、挖通风道、建隔音地窖。魏莱每天都来,有时帮着搬运材料,有时只是安静地看一会儿。她的左臂伤口还没完全愈合,动作时能看到她偶尔皱起的眉头,但她从不喊疼。
上午十点,张铁匠来了,独臂提着一桶热姜汤:“歇会儿,都来喝点暖暖身子。”
众人围过来,用破碗舀着喝。姜汤很辣,但喝下去浑身冒汗。
“老张,发电机怎么样?”赵卫国问。
“成了。”张铁匠咧嘴笑,露出一口黄牙,“刚才试了试,声音闷在地窖里,外面听不见。就是耗油厉害,得省着用。”
“油还能撑多久?”
“省着点用,够一个月。”张铁匠压低声音,“魏书记托雷部长从县里搞的,说是农机用油,但就这么多了,下批得等开春。”
一个月。赵卫国在心里算着时间,够完成第五批制备了。如果一切顺利,春节前就能出样品。
正说着,窑洞口传来脚步声。是魏莱,身后跟着李建国。李建国拄着拐杖,但走得稳当多了,腿上缠着的纱布已经拆了,换成了一条厚棉裤。
“魏书记,建国,你们怎么来了?”张铁匠迎上去。
“来看看进度。”魏莱环顾窑洞,点了点头,“比我想象的好。什么时候能启用?”
“明天。”赵卫国回答,“今晚试机,没问题的话,明天就能安装设备。”
“好。”魏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,“今天除夕,镇上杀了头猪,给大家分了点肉。这是你们的份,晚上包顿饺子吧。”
布包打开,是切成小块的猪肉,肥瘦相间,大概有两斤重。在1953年的冬天,这是难得的奢侈。
王小栓和刘长河眼睛都直了。他们已经半个月没沾荤腥了。
“谢谢魏书记!”王小栓接过布包,像捧着宝贝。
“别谢我,谢乡亲们。”魏莱说,“猪肉是大家凑钱买的,每家都分了点。你们这份,是大家特意留出来的。”
众人沉默。四水镇的乡亲们,自己舍不得吃,把肉留给了这些“搞秘密工作”的人。这份情,太重了。
“我们……”赵卫国声音有些哽咽,“我们一定把事干成,不辜负大家。”
“先别说这些。”魏莱摆摆手,“设备转移的事,安排好了吗?”
“安排好了。”张铁匠接话,“今晚除夕,镇上放鞭炮的时候,铁工厂的卡车把设备运过来。鞭炮声能掩盖车声,黑灯瞎火的,没人注意。”
“安全吗?”
“安全。”张铁匠肯定地说,“我让李铁柱带民兵在沿途设了暗哨,一只野狗跑过去都能看见。”
魏莱点点头。她又看了看窑洞里的情况,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,就带着李建国离开了。她还要去镇上安排除夕夜的巡逻和庆祝活动。
走出砖窑,冷风扑面而来。远处的四水镇笼罩在炊烟里,依稀能听见孩子们的欢笑声。要过年了。
“魏书记,”李建国突然说,“您说……朝鲜那边,真的能停战吗?”
魏莱停下脚步,看向北方:“能。快了。”
“那……我那些战友,是不是快回来了?”
“快了。”魏莱拍拍他的肩,“等他们回来,你要好好给他们讲讲,你在后方是怎么战斗的。”
李建国笑了,笑得很灿烂:“嗯!”
回到镇上,年味更浓了。家家户户贴上了手写的春联——纸是糙纸,墨是锅底灰调的,但字写得认真。几个老人蹲在供销社门口,用红纸剪窗花,手冻得通红,但脸上挂着笑。
周明远正在镇政府门口挂灯笼,看见魏莱,招手让她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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