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二十日,魏莱收到了一封意想不到的信——是陈伊伊从西北寄来的。
信很薄,只有一页纸,字迹依然工整,但笔画间似乎有些急促。
“魏莱:见字如面。西北一切尚好,学习紧张,收获颇多。近日偶得空闲,整理父亲遗物笔记,发现其中一页夹层中,藏有一张极简示意图,绘有某种‘多层包覆结构’,旁注‘仿生骨材构想’,日期为昭和十七年。不知与你们所研是否有关联,附上摹本(见背)。另,此地气候干燥,日夜温差大,试验条件亦艰苦,但同志们斗志高昂。听闻家乡春旱,甚忧。望保重,切切。伊伊。1951.7.5”
信的背面,是用铅笔仔细摹画的一幅简图:几个同心圆结构,标注着不同的材料符号(日文),旁边有汉字小注:“内核:刚性支撑;中间层:能量吸收;外层:生物相容…”
多层包覆!仿生骨材!
魏莱的心脏狂跳起来。这不正是西北追求的“核壳结构”的一种具体应用形态吗?陈伊伊的父亲陈砚秋,当年到底参与了什么层次的研究?这张图,是日军“给水部队”的研究内容,还是他个人的学术构想?
无论如何,这张图的价值巨大。它提供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参考模型:核壳结构不仅仅是简单的“包饺子”,而是可以有明确的功能分层——刚性内核提供强度,中间层吸收冲击或能量,外层负责与环境(或生物体)相容。
这为“黑土项目”指明了一个更清晰、也更艰难的方向:他们不仅要做出核壳结构,还要做出具有特定功能梯度、满足特定性能要求的复合结构材料!
魏莱小心翼翼地将信和图收好,准备下次寄样品时,一并摹画一份寄给西北。同时,他也为陈伊伊的敏锐和牵挂而感动。在遥远的西北,她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,支持着四水镇,支持着他。
同一天,医疗点里,郑怀远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。
苏婉如怀孕了。
这个消息,是苏婉如自己诊断出来的。当她红着脸,有些慌乱地告诉郑怀远时,郑怀远先是一愣,随即巨大的喜悦和同样巨大的压力,同时涌上心头。
在这个饥荒未退、前途未卜的时候,一个新生命的到来,是祝福,也是沉重的负担。
“我们…结婚吧。”郑怀远握住苏婉如的手,声音坚定而温柔。
苏婉如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。这半年多来,两人在艰难中相互扶持,感情早已深厚,但都因为各自家庭背景的顾虑(苏家商人,郑家知识分子,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都有些敏感)和现实的窘迫,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纸。
现在,孩子来了,他们必须面对。
“可是…我家的成分…”苏婉如担忧。
“不管那些。”郑怀远摇头,“我们是医生,是凭手艺和良心吃饭。只要我们好好工作,为人民服务,组织上会理解的。魏镇长也会支持我们。”
他们去找魏莱。魏莱听到这个消息,先是惊讶,随即露出了真诚的笑容。
“恭喜你们!”魏莱说,“这是大喜事。至于成分问题,我来向组织说明。你们在四水镇的贡献,大家有目共睹。婚礼虽然简陋,但一定要办。让全镇的人都知道,我们四水镇,又添新人了!”
在魏莱的支持下,郑怀远和苏婉如的婚礼,定在七月底举行。没有彩礼,没有嫁妆,只有医疗点简单布置了一下,贴了个红喜字。镇上能动的人几乎都来了,送来一点力所能及的“贺礼”:一把野菜,几个土豆,一捧南瓜子…周明远代表集体,送了他们五斤宝贵的玉米面。
婚礼上,郑怀远和苏婉如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,向毛主席像鞠躬,向来宾鞠躬。魏莱作为证婚人,说了简短的祝福:
“郑医生,苏医生,从城里来到我们这穷地方,吃了很多苦,救了很多命。今天,他们在这里成家,就是把根扎在了四水镇。这是四水镇的福气。愿他们白头偕老,愿孩子健康平安,愿我们大家一起,把日子越过越好!”
朴实的话语,引来阵阵掌声和叫好。许多人眼眶湿润。在这个艰难的年代,一场简单的婚礼,一个新生儿的期待,就像黑暗中的一点烛光,温暖而充满希望。
然而,喜事带来的暖意还未散去,一个来自远方的消息,像一盆冰水,浇在了李铁柱头上。
七月二十五日,县里转来一封军邮。收信人是李铁柱,寄信人是志愿军某部医院。
李铁柱不识字,让周明远念给他听。信很短:
“李铁柱同志:您的儿子李建国同志,在1951年7月10日的一次阻击战中英勇负伤,弹片击中左腿,已紧急手术,现于野战医院治疗,生命无虞,但需长期休养。组织上安排其伤愈后转业地方工作。特此告知。望您保重身体。中国人民志愿军X部政治处。”
李建国负伤了!左腿!
李铁柱听完,整个人僵在原地,手里的旱烟袋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这个像铁塔一样的汉子,嘴唇哆嗦着,眼睛瞬间红了,但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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