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下旬,东北的夏天来得迅猛而直接。毒辣的日头炙烤着黑土地,空气里弥漫着热浪和泥土蒸腾的气息。荒甸子上的甜菜苗,在充足的雨水(六月下了几场及时雨)和精心照料下,窜到了一尺多高,叶片肥厚,绿得发黑。
但魏莱的心,却像这天气一样,闷热而焦灼。
县武装部赵部长的暂时离开,杜书记连襟的上任,意味着四水镇在县里最大的支持力量暂时缺位。新上任的这位王副部长,魏莱见过两次,话不多,总是笑眯眯的,但眼神深处有种审视和疏离。他明确表示,当前工作要以“度荒和支前”为中心,其他“试验性”、“探索性”的项目,要“谨慎评估”,“避免浪费资源”。
这话,几乎是为杜书记之前的指责做了背书。
甜菜地虽然保住了,但土法熬糖的试验,却遇到了麻烦。按照那本破旧手册上的方法,需要将甜菜根切丝、浸泡、加热、过滤、蒸发结晶…听起来简单,做起来处处是坎。
首先是燃料。熬糖需要持续稳定的中温加热,需要大量的柴火或煤。四水镇连烧炕的柴都紧张,哪来多余的熬糖?
其次是设备。需要大铁锅(镇上的铁锅早就破旧不堪)、过滤用的细布(几乎没有)、蒸发用的浅盘(需要薄铁皮或陶瓷)…
最麻烦的是技术。甜菜汁里的糖分提取率、火候控制、结晶时机…稍有不慎,一锅汁水就熬成焦糊的糖稀,或者根本不结晶,白白浪费柴火和人力。
魏莱组织了几个手巧的妇女,在铁工厂旁边搭了个简易的草棚,开始试验。第一次,柴火太旺,锅底糊了,糖汁发苦。第二次,火候不够,熬了一天还是稀汤。第三次,好不容易熬出了糖浆,倒在陶盘里冷却,却迟迟不结晶,最后返潮成了一滩粘稠的糖蜜。
“镇长,这…这能行吗?”负责试验的马三炮媳妇一脸愁容,“费了老大劲,就弄出这点黑乎乎的糖稀,还喇嗓子。”
魏莱尝了一点那糖蜜,确实又苦又涩,还有股焦糊味,远不是想象中的白糖或红糖。但他知道,土法熬糖本来就不可能一次成功,需要反复摸索。
“继续试。”魏莱说,“调整切丝的粗细,调整浸泡时间,控制火候,记录每一次的变化。失败不可怕,可怕的是不去试。”
他把自己关在炮楼里,对照着那本手册和西北寄来的化学书籍,试图从理论上找到问题。甜菜糖的主要成分是蔗糖,提取和结晶需要合适的温度、浓度和酸碱度…也许,需要加一点点石灰水澄清?或者,需要控制蒸发速度?
就在他埋头研究时,周明远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:县供销社那边,原本答应帮忙搞一点熬糖用的纯碱和石灰,突然变卦了,说是“物资紧张,要优先保障农业”。
“是王副部长打过招呼了。”周明远低声说,“供销社的人暗示,有人打了招呼,对四水镇的‘非必要物资申请’,要严格把关。”
又是那只无形的手。
魏莱放下书,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。从种子到甜菜苗,从铁工厂到熬糖试验,对手似乎总能提前一步,设置障碍。这不是巧合,这像是有预谋的、系统性的压制。
“没有碱和石灰,我们就用草木灰水试试。”魏莱说,“草木灰水也是碱性的。过滤布不够细,就用多层粗布,或者试试用细沙过滤。铁皮盘没有,就用陶罐内壁抹上猪油,试试看能不能脱模…”
办法总比困难多。这是他在这个时代学到的第一课。
七月初,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失败后,他们终于得到了第一批勉强能称为“糖”的东西——深褐色、颗粒粗糙、带着些许焦香和苦味的糖砂。产量极低,五十斤甜菜根,只熬出了不到三斤糖。
但这是零的突破。
魏莱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点糖砂,放进嘴里。粗糙的颗粒在舌尖化开,先是苦,后是淡淡的甜,最后是持久的、类似焦糖的香气。不好吃,但确实是糖。
“成功了!”参与试验的妇女们激动地抱在一起,尽管那糖看起来实在寒碜。
魏莱把这三斤糖分成两部分:一斤送到医疗点,给最虚弱的病人和孕妇补充能量;剩下两斤,让周明远保管好,作为“样品”和“硬通货”,关键时刻也许能派上用场。
甜菜熬糖的初步成功,像一阵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清风,吹散了部分笼罩在四水镇上空的阴霾。至少证明,这条路,走得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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