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底,西山的秘密土豆地迎来了第一次收获。
马三炮选了一个乌云密布的闷热夜晚,带着两个哑巴老农,像做贼一样摸进洼地。没有灯,只能靠手指在黑暗的泥土里摸索。魏莱也去了,吊着的左臂让他行动不便,但他坚持要亲手挖出第一株。
手伸进潮湿温暖的土壤,指尖触碰到硬实的块茎。他小心地拨开泥土,握住那块茎,轻轻一提——一嘟噜大小不一的土豆被带了出来,大的有拳头大,小的像鸡蛋,沾着新鲜的黑土,在夜色里泛着湿润的光。
马三炮迫不及待地接过,用手掂量,又凑到鼻尖闻了闻那独特的土腥气,激动得声音发颤:“成了…真成了!这分量,这一株少说有两斤!”
他们一株一株地挖。三十几株土豆,用了大半夜。最后收拢在一起,堆在洼地角落的油布上,像一座沉甸甸的小山。马三炮用带来的老式杆秤(秤砣是他家祖传的)一称——足足六十八斤!
半亩薄地,三十几株苗,产出六十八斤土豆!平均亩产超过一百三十斤!而且这是在贫瘠山脚、缺乏管理、几乎靠天收的条件下。
更重要的是,这些土豆里,有相当一部分是健康的种薯。魏莱仔细挑拣,把个头均匀、表皮光滑、芽眼饱满的单独放出来,大概有二十多斤。这些,将是明年扩大种植的希望。
“明年,”马三炮抚摸着那些种薯,眼睛在黑暗里发光,“用这些种,至少能种两亩!后年,就能种十亩!大后年…咱们四水镇,就再也不用怕春荒了!”
魏莱心里也激荡着久违的暖流。但他很快冷静下来:“这些土豆和种薯,必须立刻藏好,一粒都不能漏出去。今晚就转移。”
他们连夜把土豆和种薯分装进几个麻袋,由那两个绝对可靠的老农背回镇上,藏进了砖窑夹墙深处的暗格——那里干燥,隐蔽,之前藏过毒气弹,现在成了四水镇的“战略种子库”。
做完这一切,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。魏莱和马三炮站在湿漉漉的洼地里,看着被挖得一片狼藉的土地,心里却没有破坏的遗憾,只有播种后的踏实。
“把坑填平,撒上草籽。”魏莱说,“以后,这块地暂时不能用了。明年换地方。”
“明白。”马三炮点头,“镇长,这土豆…咱们自己人,能不能…”
他话没说完,但魏莱懂他的意思。镇上很多人还在挨饿,尤其是老人和孩子。看着这么多能吃的土豆却不能动,是种煎熬。
魏莱沉默了很久。最后,他弯腰从油布上捡起两个最小的、表皮有些破损的土豆,揣进怀里。
“这两个,今晚煮了,给荣军院最需要补身体的老人,还有…魏国。就说是山里挖的野山药。”他声音很低,“其他的,一粒都不能动。这是种子,是以后成千上万斤粮食的爹娘。”
马三炮重重点头,不再多言。
他们填平土地,撒上早就准备好的草籽,然后悄悄撤离。晨雾升起来,笼罩了这片刚刚奉献过、又重归平静的土地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回到镇上,魏莱把两个小土豆交给周明远,交代了几句。然后,他把自己关进炮楼,在笔记本上详细记录了这次土豆收获的数据:种植面积、株数、单株产量、总产量、种薯筛选标准…每一个数字,都透着沉甸甸的分量。
他知道,光有产量不够,还需要稳定的种植技术和扩繁体系。他根据这次的经验,开始起草一份《四水镇土豆种植技术要点(草案)》,从选种、育苗、移栽、田间管理到收获储藏,写得极其详细,甚至包括了遇到病虫害的土法应对措施。
这份草案,将成为四水镇未来粮食安全的“技术圣经”。
写完草案,天已大亮。他推开窗,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晨露和炊烟气味的空气。前线的硝烟、兵站的鲜血、运输线上的生死…似乎都暂时远去。
眼前,是四水镇又一个平凡而挣扎的早晨。但有什么东西,已经不一样了。
土壤里埋下了新的希望,虽然还很小,很脆弱,但毕竟埋下了。
土豆收获的秘密保守得很好,但四水镇的其他变化,没能逃过杜书记的眼睛。
八月初,杜书记带着县农业科和供销社的人,再次“突然袭击”。这次,他没去田头,直接来了镇政府,要求查看“夏粮预产账目”和“支前物资台账”。
周明远早有准备,把账本捧出来。账目做得干干净净,该上交的粮食、棉衣、急救包数量,分毫不差,甚至还有一些“超额完成”的记载(是用其他方式凑的)。杜书记翻看了半天,挑不出明显的毛病,脸色却不见缓和。
“魏莱同志,”他放下账本,推了推眼镜,目光锐利地看向魏莱,“我听说,你们最近在搞什么…‘粮食银行’?还有,张铁匠不打农具,整天捣鼓些黑粉末?群众有反映啊,说你们不务正业,心思活泛了。”
终于来了。魏莱心里早有预料,面色平静地解释:“杜书记,粮食银行是为了集中闲散余粮,应对突发任务,也防止霉变浪费。这是经过群众讨论同意的。至于张铁匠,他是在试验改良农具的材料,想让锄头镰刀更耐用,提高生产效率。这都是为了更好完成支前任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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