岭南的盛夏,是被湿热的瘴疠与蒸腾的暑气共同统治的王国。天空常年悬挂着一团巨大而混沌的铅灰色云絮,不见日月星辰,唯有刺目的白光穿透稀薄处,将万物镀上一层病态的亮色。空气粘稠得如同熬煮过头的糖浆,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棉絮,带着浓烈的草木腐烂气息、土壤深处的土腥味与某种难以名状的、属于热带雨林的甜腻花香,三者混合发酵,形成一种令人昏沉的麻醉感。白昼,蝉鸣与蛙噪交织成永不停歇的噪音浪潮,冲击着稀疏林木间勉强透下的光斑;入夜,则是蚊?蚋的狂欢盛宴,它们成群结队,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,贪婪地吮吸着一切活物的血液。在这片被高温与湿气反复蒸煮的土地上,人类的聚落如同漂浮在绿色海洋中的孤岛,简陋的竹楼与茅寮在疯长的藤蔓与蕨类植物包围中艰难喘息。远处,连绵起伏的南岭山脉如同沉睡巨兽的脊背,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,其主峰大庾岭更是被当地人视为畏途,传说山中遍布毒虫瘴气,更有吃人虎豹出没,是生者与死者世界的分界线。唯有那些被生活所迫的商旅与流放者,才会鼓起余勇,踏入这片被视为“人间绝域”的蛮荒之地,去赌一个渺茫的生机。山脚下,浑浊的溪涧奔腾咆哮,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与腐叶,一路向南,汇入看不见的珠江水系。这奔流不息的水声,是这片死寂与喧嚣并存的大地上,唯一能带来些许动态与生机的背景音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原始的、未经雕琢的生命力,却又被无处不在的湿热与潜在的危险所笼罩,形成一种奇异而矛盾的张力,仿佛大自然在这里展现出它最为野性与严酷的一面。偶尔可见色彩斑斓的毒蝶在林间翩跹,其翅膀上斑斓的花纹在昏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泽,提醒着闯入者这里的美丽之下潜藏着致命的陷阱。溪涧旁的岩石缝隙中,苔藓与地衣肆意蔓延,形成一片片湿滑的绿毯,踩上去极易滑倒,而更深处的阴影里,则可能潜伏着伺机而动的毒蛇或蜥蜴。整个岭南,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谜题,等待着后人去解读它深藏的秘密与蕴含的伟力。
文枢阁地下修复室隔绝了外界的湿热与喧嚣,四壁嵌着的青金石散发着幽微寒气,将岭南的粘滞彻底挡在门外。室内陈设简朴,唯有中央那面青铜《文脉图》镜面泛着冷光,与角落里一盏琉璃油灯的暖晕遥相呼应,在青石地砖上投下交织的光影。那油灯的火焰并非寻常的跳动,而是稳定地燃烧着,散发出一种恒定不变的光和热,仿佛是这幽暗空间中唯一的心跳,固执地守护着一方清凉的孤岛。此刻,季雅正俯身贴近镜面,金丝眼镜的镜片上蒙着一层因专注而起的薄雾,她的指尖悬在镜中那个剧烈闪烁的金色光点上方——那是“开元名相”张九龄的文脉节点,光芒如被狂风撕扯的旌旗,时而迸发锐意开拓的辉光,如同破晓时分穿透云层的第一缕晨曦,充满了改造山河的勃勃雄心;时而又浸透深不见底的忧虑,如同暮色四合时笼罩湖面的沉沉暮霭,饱含着对未知风险的深深忌惮;更缠绕着如同大庾岭藤蔓般勒紧的阴翳,那是一种被误解、被污名化的痛苦,如同无形的枷锁,紧紧束缚着他的灵魂。这正是被司命“惑”之力深度污染的“通”之碎片,其内部的能量结构已然紊乱不堪。能量读数曲线在她身后的虚拟屏上扭结成两条对峙的毒蛇,一条是凿山通路的“通途”之力,其线条锐利如刀锋,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决绝;另一条是积年累月的“壅塞”之念,其轨迹盘曲如蚓,充满了迟滞、犹豫与自我怀疑。二者在毁灭性的临界点上疯狂角力,每一次碰撞都让镜面泛起细微的裂纹,仿佛随时都会分崩离析。季雅的呼吸微微发颤,她能透过这光影,触到历史深处那股被十万民夫血汗与朝堂质疑反复拉扯的痛楚,像岭南的瘴气般渗入骨髓,让她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胸闷与窒息。她仿佛能看到那位身处开元盛世的贤相,在岭南闷热的官署中,面对堆积如山的反对奏章与民间怨声时,那份孤立无援的沉重与坚持,那份理想主义者在残酷现实面前的挣扎与煎熬。
“‘壅’之预兆已成!能量波动突破阈值!”季雅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紧绷,指尖在镜面轻叩,瀑布般的数据流瞬间汇聚成猩红警示图谱,“司命要阻塞他开凿大庾岭的伟业,将他钉死在‘劳民伤财’的耻辱柱上!‘阻滞’‘迷惘’‘剧痛’‘质疑’……这些情绪被放大成了绞索!”她的尾音在修复室中撞出回响,震得琉璃灯焰微微摇曳,青金石壁渗出更浓的寒气,让室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度。那猩红的图谱在镜面上方悬浮,如同一份来自地狱的判决书,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。季雅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,金丝眼镜后的双眸却愈发锐利,闪烁着不屈的光芒。她知道,这不仅是一场文脉修复之战,更是一场关乎历史真相与文明价值的保卫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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