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江淮,梅雨季如期而至。暖湿气流自东海溯江而上,裹挟着咸腥的海风与蒸腾的水汽,与南下的冷空气在江淮平原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缠绵交锋。它们并非激烈的厮杀,而是一种绵长而温柔的角力,水汽凝结成亿万颗晶莹的珠玉,织就一张无边无际的雨帘,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诗意之中。空气里浮动着复杂的气息:青石板被雨水反复浸透后散发出的、带着泥土腥气的潮味;庭院角落里几株栀子花苞在雨露滋润下,将绽未绽时逸出的、一丝丝清甜而又微妙的香气;还有一丝若有若无、却异常执着的墨锭松烟气——那是文枢阁地下修复室独有的气息,混合着古老纸张与岁月沉淀的味道,仿佛时间本身在此处凝滞、呼吸。
修复室位于文枢阁的最深处,厚重的石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湿气。室内光线昏黄,仅靠一盏特制的琉璃油灯照明。灯芯被精心修剪得细长如发丝,豆大的火焰稳定地燃烧着,投下温暖而柔和的光晕。那光晕如同融化的蜜蜡,流淌在桌案上刚刚誊抄完成的《明澈烛照录·共茗篇》之上。“茶道澄明”四个字以特殊的碧绿色符文镌刻,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。季雅端坐灯下,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些符文,感受着其下蕴含的、与茶道相通的圆融气韵。然而,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——雨幕中的远山,在氤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,轮廓被洇湿的水墨技法晕染开来,呈现出深浅不一、层次丰富的黛色,倒有几分神似陆羽笔下描绘的“西江水”意境,浩渺而深远。
温馨则坐在房间另一侧的“澄心之界”边缘。这是一个由特殊能量构筑而成的半圆形平台,边缘流淌着淡淡的青光。她膝上横放着一柄古朴的玉尺,尺身非金非玉,触手温润,此刻正有青色的光晕在尺身上流转,如同刚刚研磨好的顶级松烟墨,散发着清冷的幽光。她正全神贯注地尝试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融合——将“天澈”之力特有的清透感,与眼前梅雨季独有的绵密意境相结合。只见淡青、玉白、赭石三种颜色交织的光晕在她引导下,于玉尺光滑的尺面上缓缓晕开,色彩交融之处,竟渐渐勾勒出一幅意境悠远的《烟雨图》,虽未完全成型,但其神韵已呼之欲出,仿佛下一刻便会有细雨从尺面飘落。
李宁静静地坐在窗边的藤椅上,姿态闲适,手中托着一方古朴的“守”字铜印。这枚铜印是他力量的源泉之一,此刻因长时间运转法力而微微发热,但印身已然凉透,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余温。苕溪茅舍里,陆羽那句“茶道非系孤芳炫示”的箴言还在他心湖里轻轻晃动,带来片刻的清明。然而,这份宁静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、更为尖锐的震颤彻底打破——置于桌案中央的《文脉图》镜面,正泛起不正常的涟漪!那涟漪并非水波般的柔和扩散,而像是被一颗无形的巨石投入平静的湖心,激起的波纹一圈圈剧烈荡开,带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。
“是司命!”季雅猛地从沉思中惊醒,几乎是弹跳起来。她快步走到《文脉图》前,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,镜片反射着镜面中央那团疯狂闪烁的金色光点。那光芒极其复杂,糅合了朱砂的艳丽、松烟的浓郁、金粉的辉煌,却又在最深处,缠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翳与污浊——那是被污染的“丹青”之力,充满了诱惑与毁灭的气息。
“周昉……”温馨轻声念出那个名字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话音未落,她膝上的玉尺“当啷”一声坠落在地,发出清脆的声响,打破了室内的紧张气氛。几乎在同一时刻,《文脉图》的镜面爆发出瀑布般的数据流,信息如暴雨倾泻而下:“节点锁定:大唐长安胜业坊!时间坐标:元和八年五月廿七。司命陷阱‘丹青之惑’已全面启动!目标:唐代画家周昉残魂!污染属性:‘惑’——以‘形似’‘神韵’‘雅俗’‘教化’为无形利刃,旨在割裂其‘以形写神’的核心艺术追求与‘成教化助人伦’的社会责任担当!”
李宁闻言,霍然起身,动作迅猛如猎豹。他摊开手掌,那方“守”字铜印在掌心瞬间变得滚烫,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。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与使命感同时涌上心头。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泛黄的古籍批注:“周家样之妙,非仅傅彩之精妙绝伦,乃深得‘以形写神’‘迁想妙得’之三昧;其惑,亦非仅题材选择之困顿,实乃艺术本体功能与社会伦理责任之间难以调和之深层辩论。”一些零散的野史记载更是如针扎般刺痛他的神经:周昉晚年曾留下一首题画诗,字字泣血:“丹青不知老将至,富贵于我如浮云……然画者何为?为悦目?为载道?为醒世?终不得解。”司命这次的目标,显然是要将这位开创“周家样”、被誉为“画圣”的伟大艺术家,彻底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。他们要将他笔下细腻描绘贵族女性生活的“绮罗人物”,污蔑为“冶容诲淫”的靡靡之音;将他寄托慈悲理想、抚慰乱世人心的“水月观音”,丑化为“虚妄空想”的邪祟象征。最终目的,是将周昉塑造成一个“沉迷技巧、脱离现实、只顾个人表达而罔顾社会责任”的“画奴”,从而为其宣扬的“艺术误国”歪理提供所谓的“历史铁证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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