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雅的修复室里,老榆木窗棂漏进几缕秋阳,在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里织出淡金色的网。空气中浮动着陈年樟木的苦香、油墨的清冽,还有温雅惯用的艾草熏香的暖融气息——这是她用来驱散古物霉味的秘方。一夜无话,李宁、季雅与温氏姐妹达成了暂时的同盟。这里成了他们的临时庇护所和情报中心。
修复室的布置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度:靠墙立着顶天立地的樟木柜,每一格都整齐码放着修复工具,铜制刻刀、狼毫排笔、调色瓷碟,皆擦拭得锃亮;正中央那张深褐色工作台蒙着藏青软毡,边缘磨出了温柔的包浆;墙角青瓷瓶里插着几支野菊,是温雅晨起从后园采的,淡黄花瓣上还凝着露珠。李宁坐在工作台旁,台灯的暖黄光晕将他专注的侧脸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。他面前摊开的,正是从《守印者列传》中精心拓印出的关于“李靖”与“陈文忠”的章节,以及几页关于另一位守印者的残缺记录。泛黄的纸页边缘因反复摩挲泛起毛边,墨迹却依然清晰,像是跨越时空的对话。温雅跪坐在矮凳上,膝头搭着白绢,正用特制的药水清洗从大学城地下带回的青铜俑残片。她的指尖沾着浅褐色的药汁,动作轻缓得像在抚弄初生的蝶翼,每一下擦拭都精准控制着力道,生怕刮伤残片上细密的云雷纹。
“这就是……‘石舟’的记载?”李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,指节无意识地叩了叩纸页。他想起昨夜在档案馆翻到这份资料时,指尖几乎要穿透纸背——那些被主流史料刻意模糊的名字,终于在家族档案里显影。
温雅抬起头,额前碎发被穿堂风撩起,露出光洁的额头。她点了点头,从木匣里取出一枚放大镜,对准拓印纸上一行朱砂小字:“‘石舟’,本名不详,康有为门生,非科举出身,却通天文、舆地、金石之学,是先生(康有为)最信赖的幕僚之一。此页记录,源于康氏家藏书信,上世纪六十年代流入民间,后被我祖父购得,收入家族档案。”玻璃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,像是透过百年光阴,看见了那个在康有为身后默默整理手稿的身影。
这段故事,与李靖、陈文忠的赫赫武功不同,它更像一曲文人之间的悲怆挽歌。李宁望着那行字,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话:“历史是胜利者写的,但总有些碎片散在风里,守印者的责任,是把它们捡回来,拼出完整的样子。”那时爷爷躺在病床上,枯瘦的手攥着他的手腕,浑浊的眼睛里燃着最后的光,“你要记住,有些真相,比史书上的金字更重。”
“光绪二十四年,戊戌变法,百日而终。”李宁轻声读着故事的开篇,喉结微微滚动。窗外传来清洁工扫落叶的沙沙声,与百年前菜市口的喧嚣重叠。六君子喋血菜市口,血水流进阴沟,染红了青石板;康有为、梁启超侥幸逃得性命,乘船远渡重洋。自此,“康圣人”的形象在历史的长河中变得愈发复杂——有人赞他是睁眼看世界的先驱,有人骂他是保皇的腐儒,更有人称他“窃国大盗”。
温雅放下镊子,接过话头:“我祖父的笔记里提到,康有为晚年寓居青岛、上海,乃至远遁南洋,身边始终跟着个不引人注目的‘账房先生’。”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褪色的牛皮纸袋,抽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,“这是1923年在青岛拍摄的,康先生坐在藤椅上,身后穿青布长衫的就是石舟。”照片里,石舟微微侧身,帽檐压得很低,只能看见清瘦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。
李宁的指尖划过纸面,仿佛触摸到了百年前的风浪。他想起在大学图书馆翻到的《康南海自编年谱》,里面只零星提过“门生石某,忠谨可托”。原来那些被省略的细节,都藏在家族档案的字里行间——石舟替康有为抄录手稿时,会在纸缝里夹带注解;康有为与梁启超争论变法路径,石舟默默记下双方的论点;甚至在康有为晚年与革命党接触时,石舟也始终守在门外,将可能泄露的消息编成暗语,藏进给家人的家书里。
“变法失败,康南海心灰意冷。”季雅倚在工作台边,手里转着支钢笔,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沙沙声。她是学历史出身,说起这段历史时,语气里带着学者特有的冷静,“但他一生的心血——那些关于维新、君主立宪、中国未来的思考,并未随他一同流亡海外。”
“石舟知道,老师的这些思想一旦公之于众,无论对清廷还是革命党,都将是一枚重磅炸弹。”李宁的目光落在故事的转折处,声音低了些。他想起爷爷曾说过,历史有时像座活火山,表面的平静下涌动着改变地貌的力量。石舟守护的,正是这样一座火山的核心。
“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。”温雅接口道,眼睛亮起来,像发现了稀世珍宝的考古学家,“他将康南海的一部分核心手稿藏了起来。一部分随身携带,一部分托付给绝对可信之人。其中最重要的一批,被他藏在了杭州西湖边的一天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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