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在佳子身上,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加速流淌。
卧床静养的日子,如同一场漫长而昏沉的梦境。
她的“孕肚”已膨胀到惊人的程度,高高隆起,将丝绸寝衣撑得紧绷绷的,皮肤薄得透明,其下青紫色的血管脉络狰狞可怖。
更令人心惊的是,那腹内的“胎动”变成了清晰可见的、有力的冲撞与翻滚。
有时,能明显地看到某一处的皮肤被顶起一个突兀的弧度,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伸展肢体,甚至……在敲打这层脆弱的囚笼。
田代依旧每日来看她,带着补品和关切的话语。但他的眼神,更多地是落在那巨大的腹部,仿佛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关注所在。他的喜悦变得公式化,问候也变得简短。
佳子能感觉到,他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与她目光的直接接触,似乎害怕从她眼中看到那无法掩饰的恐惧与异样。他更像是一位尽责的看守,而非一个体贴的丈夫。
极度的身体负担与精神上的孤立无援,将佳子推向崩溃的边缘。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,日夜侵蚀着她。她不敢看镜子中自己变形的身体,不敢细想那在腹中日益强壮的孩子究竟是什么。
然而,在这无边的绝望与恐惧中,一种病态的依赖,如同暗处滋生的藤蔓,悄然缠绕住了她的心。
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扭曲的“安宁”的,竟是那把被移到卧室角落的椅子。
它静静地待在那里,灰色的皮革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,优雅的线条依旧,仿佛一个沉默的、永恒不变的守望者。在田代离去后,在阿雪喂完药后,在夜深人静、被腹内“孩子”的“活动”折磨得无法入眠时,佳子会挣扎着,拖着沉重的身体,挪到床边,伸出手,颤抖地抚摸那冰凉的皮革椅面。
起初,这只是无意识的举动,是极度恐惧中寻求依托的本能。但渐渐地,她发现,当她抚摸椅子时,腹内那狂暴的动静似乎会稍稍缓和。那温润的木质扶手,那柔软却富有弹性的坐垫,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。更让她感到一种罪恶的慰藉的是,她开始从这无声的接触中,感受到一种……理解。
是的,理解。
不同于田代的回避,不同于佐藤夫妇那令人不安的“关怀”,这把椅子仿佛能包容她所有的恐惧、所有的无助、所有的孤独。它不会用世俗的眼光评判她,不会用虚伪的言语敷衍她。它只是沉默地存在着,用它那非人的方式,“倾听”着她的无声哭泣,“接纳”着她的全部绝望。
这种依赖感越来越强。她开始长时间地凝视着椅子,对着它低语,倾诉那些连自己都不敢清晰思考的念头。她告诉它自己的害怕,告诉它身体的痛苦,告诉它对未来的茫然。而在这种单向的倾诉中,她仿佛真的能感受到一种回应——不是声音,而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、冰冷的共鸣。
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般的症状,在她身上清晰地显现出来。她开始为这把椅子,为它所带来的这种扭曲的“安宁”寻找理由。她反复阅读和泉秋男那封信,将信中那个细腻、孤独、深深“理解”女子寂寥的工匠形象,无限地美化、纯化。她忘记了信末那不详的警告,只牢牢抓住了那份被理解的狂喜与感动。
“他……是懂得我的,”佳子在心中喃喃自语,手指无意识地勾勒着椅背的曲线,“只有他……明白我的痛苦,明白我的寂寞。田代不懂,任何人都不懂……只有他……”
这种想法,像毒液一样,缓慢地麻痹了她的恐惧,滋生出一种更为危险的情感。
而真正的转折,发生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。
那夜,腹中的“孩子”异常活跃,剧烈的翻滚让她痛得蜷缩起来,冷汗浸透了睡衣。在极度的痛苦和精神的恍惚中,她再次挣扎着伸出手,紧紧抓住了椅子冰凉的扶手,仿佛那是救命的稻草。
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椅面的瞬间,一股奇异的暖流,仿佛从椅子内部涌出,透过皮肤,缓缓传入她的身体。那狂暴的胎动,竟真的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……慵懒的、满足的悸动。
佳子疲惫地瘫软在床边,意识渐渐模糊。她沉入了梦境。
梦境不再是无边的黑森林或诡异的怪树。这一次,她置身于一片朦胧的、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世界。在那光晕的中央,站着一个修长的、穿着朴素工匠服的男子背影。他的轮廓模糊,看不清面容,但佳子心中却无比确信——那就是和泉秋男。
他没有转身,但佳子能“听”到他的声音,不是通过耳朵,而是直接响彻在心间。那声音温柔、悲伤,充满了无尽的怜惜。
“辛苦您了……夫人……”那声音说,“请再忍耐一下……我们的‘孩子’……就快降临了……”
“我们的……孩子?”佳子在梦中困惑地低语。
“是的,”那温柔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恳求,“是您与我……通过这椅子的结合……所孕育的奇迹。它或许与众不同,但它承载着我对您所有的……理解与爱。请您……接受它,保护它……”
梦中,那朦胧的身影微微侧身,似乎想回头看她,但佳子始终无法看清他的脸。然而,那种被深刻理解、被全然接纳的感觉,如同暖流,淹没了她。
“我……我不怕了……”佳子在梦中流泪,但那泪水不再是恐惧的,而是带着一种扭曲的幸福感,“为了您……为了这份理解……我愿意生下它……”
当她从梦中醒来时,窗外已是晨曦微露。腹中的“孩子”异常安静。她躺在床上,回味着那个梦境,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,甚至……一丝隐秘的欢喜。
她再次望向角落里的椅子。阳光初升,为它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。此刻,在她眼中,它不再是恐怖的源头,而是连接她与那个“理解者”的桥梁,是她孤独生命中唯一的灯塔,是她即将诞下的、“爱情”的见证。
恐惧并未消失,但它被一种更强大、更病态的情感覆盖了——一种对于“理解”的极度渴望,一种对于那个梦中朦胧身影的依恋,一种准备为这份扭曲的“爱”献祭自身的决心。
她轻轻抚摸着巨大的腹部,脸上露出了一个苍白而诡异的微笑。
“很快了……”她低声说,不知道是对自己,对腹中的“它”,还是对那把沉默的椅子,
“我们……一家……就快团聚了。”
喜欢世界名着异闻录请大家收藏:(www.suyingwang.net)世界名着异闻录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