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人:
我与夫人素未谋面,贸然致信,望您海涵。
我接下来要说的这番话,想必会让夫人惊诧不已,但我一定要向您坦白自己犯下的离奇荒诞的罪行。
最近这几个月,我彻底从人世间销声匿迹,过着恶魔一般的生活。当然,这偌大的世间,没有一个人知晓我的所作所为。如果没有意外,或许我永远也不会再返回人世。
然而,最近我的心境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,无论如何,我必须为我的罪行忏悔。我只是这样说,您一定满腹疑团,但是请您务必读完这封信。如此一来,您就能明白我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心情,又为何一定要请夫人您聆听我的忏悔了。
我的名字是和泉秋男,一个籍籍无名的木工匠。
我的一生,别无长物,唯有对木材,对制作椅子,怀抱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痴迷。
在我眼中,每一块木头都不是死物,它们有纹理,有韧性,有呼吸,甚至有魂魄。我的双手,不是为了制作冰冷的家具,而是为了唤醒沉睡在木材深处的那个独特的“生命”,将它从混沌中引导出来,赋予它形态,赋予它存在。
为了寻找能承载我终极梦想的木料,我踏遍了远近的山林。直到那年,在箱根深处一片被当地人称为“魔之山”的禁忌之地,我找到了“它”。那是一片被雷火焚烧过的古老林地,焦黑的枯木指向天空,如同绝望的祈祷。而在林地最深处,却奇迹般地矗立着一棵我从未见过的巨树。它通体呈暗赭色,树皮光滑得不似凡木,触手温润,竟带着活物般的弹性与微暖。当地的樵夫视此树为邪物,称其地为“树哭之谷”,无人敢近。
当我用斧刃轻轻碰触树干时,切口处竟缓缓渗出了浊白色的粘稠汁液,散发着一种原始的、令人心悸的诱惑芬芳。那一刻,我便知道,我找到了。这不是普通的木材,这是“活木”,是拥有自己意志的、来自不可知领域的材料。我几乎是怀着一种亵渎神明的战栗与狂喜,取下了它最核心的一块木料。
将这块“活木”带回我那狭小、堆满工具与木屑的工坊,才是我真正罪孽的开始。制作的过程,并非简单的切割、打磨、组装。那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仪式,一场我与这异质木材的角力与交融。我无法像对待普通木料那样粗暴地对待它,每一次下刀,都必须倾听它内部的声音,感受它纹理的流向。它似乎在抗拒,又似乎在引导。刨花卷曲落下,不像木屑,倒像是它蜕下的皮肤。打磨时,那逐渐显露的光泽,并非我劳动的成果,更像是它自身生命光芒的透出。
我夜以继日地与它相伴,几乎不眠不休。渐渐地,我的感官开始变得异常。夜深人静时,我能听到木材内部传来细微的、如同心跳般的搏动,有时又是如同林涛过隙的低语,或是幼兽嘤咛般的啜泣。我开始出现幻觉,常在恍惚中看见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森林,空气中弥漫着与这木材相同的腥甜气息。我知道我可能正在滑向疯狂的深渊,但我无法停止。这块木头,这个即将诞生的“作品”,对我施加了无法抗拒的魔力。
我要制作的,不是一把供人休憩的椅子。我要制作的,是一个配得上承载某种极致之美的基座,一个能与使用者灵魂共鸣的容器。我幻想着,当它完成之时,将会有一位如月光般皎洁、如幽兰般静雅的夫人坐在上面。她或许出身优渥,却内心寂寥;她或许才华横溢,却不被理解;她或许渴望温情,却只能在深宅大院里独品凄凉。
我幻想着,当她坐下时,那完美的曲线会如何贴合她的腰背,那温润的扶手会如何承托她纤柔的手臂,那充盈的坐垫会如何包裹她疲惫的身躯。当她倚靠其上,或沉思,或阅读,或写下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时,这把椅子将不再是冰冷的物件,而是她最忠实的伴侣,最懂得沉默的知己。它会感知她的体温,倾听她的呼吸,分担她的忧愁。
这种幻想日益炽烈,甚至超越了工匠对作品的爱。我爱上了这把尚未完成的椅子,更爱上了那个我想象中、注定会坐在上面的、虚无缥缈的夫人。这种爱扭曲而炽热,它驱使我将全部的生命力、全部的情感、全部的病态幻想,都倾注到了每一个细节之中。扶手的弧度,我打磨了千百遍,直到它仿佛能自然地引导手臂的放置;靠背的倾斜,我调整了无数次,直到它似乎能预见脊椎的每一个弯曲;甚至连那灰色皮革的缝线,我都要求做到天衣无缝,仿佛它本就是椅子“皮肤”的一部分。
我知道,那些能够理解这般细腻、这般幽微情感的女子,她们的世界,往往被男人粗糙的欲望和功利的目光所践踏。那些所谓的丈夫,有几个真正懂得妻子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哀愁?有几个能体会她们在华丽牢笼中的窒息感?他们只看到温顺的表象,却看不见那下面奔涌的暗流与无声的呐喊。我痛恨这些男人,这些占据着珍宝却不识其价值的蠢物!他们不配拥有那样美好的存在,不配得到那样细腻灵魂的共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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