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六九二年六月十日
今天,布里奇特·毕肖普被处决了。她穿着那件着名的、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猩红色裙子走上了绞刑山,脸上始终挂着一抹讽刺的、近乎超脱的微笑。当绞索套上她纤细的脖子时,天地间突然刮起了一阵怪风,猛烈、阴冷,完全不像夏天应有的风。它呼啸着,吹起了布里奇特的裙摆,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惊恐的尖叫——他们看见,在她裸露的肩膀上,停着一只从未有人见过的夜蝶,翅膀上闪烁着幽绿色的、如同鬼火般的光芒。所有人都说,那是魔鬼的标记。但我知道……我知道那不是。那是森林,是这片古老土地本身,给它真正的女儿盖下的印章。
“但你要知道,孩子,”祖母“啪”地一声合上日记,深邃的目光直视着男孩的眼睛,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,“塞勒姆的秘密,远比那场死了二十多人的猎巫运动要古老得多,深邃得多。当我们的祖先,那些霍布斯家族的先辈,从英格兰漂洋过海来到这片被称为‘新大陆’的海岸时,他们带来的,不仅仅是行李和农具。”
“他们带来了什么?”男孩屏息问道。
“一种……契约。”祖母的声音几乎变成了耳语,男孩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听清,“在我们的家族传说中,最早的祖先来自苏格兰与英格兰交界的、迷雾笼罩的边境地区,那里传承着一种可以追溯到德鲁伊时代的古老传统。”
“阿比盖尔·威廉姆斯,那个在法庭上指认了无数女巫的女孩,她也是被选中的孩子,是这传统的继承者之一。但她……她太过年幼,心智如同白纸,完全无法理解那强行涌入她脑海的幻象和持续不断的低语。她把那些真实无比的影像,统统当作了魔鬼的作为,却不知道,那是森林本身,是这片土地沉睡的意识,在向她展示被文明表象所掩盖的、赤裸裸的真实。”
“那么其他女孩呢?像贝蒂那样的,她们也被选中了吗?”
“不完全是,”祖母沉吟着,目光变得幽远,“有些女孩,她们只是拙劣的模仿者,享受着这种突然获得的、能够左右他人生死的关注和权力。但阿比盖尔不同——她是真正的‘受选者’。可惜的是,没有人引导她,没有人教会她如何理解、驾驭这份沉重的天赋。最终,她在无尽的恐惧和彻底的误解中……迷失了。”
祖母站起身,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。她走到窗前,望着外面那片漆黑如墨、仿佛有生命般在呼吸的森林:“那场席卷塞勒姆的猎巫运动,最终在一六九三年渐渐平息了。但到那时,已经有二十个人被处决,五个人死于条件恶劣的狱中,还有数百人的生活被彻底摧毁,背上无法洗刷的污名。最讽刺的是,多年以后,当一些幸存者和受害者的家属终于获得象征性的赔偿时,阿比盖尔……她已经消失了。有人说她去了波士顿,成了一名身份低贱的妓女;有人说她葬身于前往西部的茫茫大海;还有人说……”
“说什么?”男孩急切地追问,心脏砰砰直跳。
“还有人说,”祖母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,男孩必须竖起耳朵才能捕捉到,“她走进了这片黑森林的深处,再也没有出来。森林……最终接纳了她,就像它最终会接纳所有理解它秘密、承载它力量的孩子一样。”
“睡吧,孩子。”祖母突然转过身,声音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带着疲惫的温和,“明天一早,你还要去镇上的学校呢。”
男孩顺从地站起来,亲吻了祖母布满皱纹的脸颊,爬上通往自己阁楼卧室的陡峭楼梯。躺在狭窄的木床上,他久久无法入睡,耳朵里满是窗外森林永不停息的沙沙声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在深沉的黑暗中醒来。促使他醒来的不是光线或声音,而是一种感觉——一种细微的、持续不断的振动,像是远处的鼓声,透过地板传到他身上。
他坐起来,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。振动更明显了,源头似乎来自楼下,来自屋外。
男孩悄无声息地走下楼梯,老旧的木板在他脚下奇迹般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。祖母的卧室门紧闭着,门缝下没有灯光漏出。他继续向前走,来到厨房,发现后门虚掩着,夜晚的凉风从门缝中灌入,带着森林特有的湿润气息。
推开后门,他踏入微凉的夜雾中。眼前的景象让他僵在原地,呼吸停滞。
在森林边缘的空地上,祖母站在那里,身穿那件深蓝色的旧斗篷。她周围的地面上摆放着一个用黑色石头、扭曲树根和新鲜泥土构成的奇异图案,呈螺旋形从中心向外辐射。但最让男孩震惊的,是图案中心那些若隐若现的苍白影子——它们没有固定的形状,在月光下飘忽不定,发出细微的呜咽声。
那些插在图案周围的蜡烛,火焰是诡异的幽绿色,在夜风中居然纹丝不动,笔直地向上燃烧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泥土味、腐烂树叶的气息,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、类似于古老羊皮纸和雷电过后混合的奇异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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