寅时三刻,夜色还像层浆糊似的糊在黑风寨的头顶,一声有些破音的铜钟响,硬生生把这层浆糊给捅了个窟窿。
苟长生裹着那件打满补丁的道袍,蹲在医馆二楼的窗沿下,手里捧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,听着外头那动静,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。
这哪里还是搞防疫,这分明就是大型邪教现场。
巷子口,阿毛那群平时只会偷鸡摸狗的“童子军”,今儿个一个个神情肃穆得像是要去参加登基大典。
他们脸上都捂着两层粗布缝制的口罩——那是刘娘子连夜赶制的“长生甲”,手里举着家里吃饭用的木勺,排成了个歪歪扭扭的“北斗七星阵”。
“预备——起!”阿毛把手里那根打狗棒舞得虎虎生风。
稚嫩却整齐的童音瞬间穿透了清晨的薄雾,带着股诡异的庄严感:
“一戒不戴符,出门遇瘟猪!二戒不洗手,福气顺水走!三戒不信宗主言,半夜拉稀悔断肠……”
苟长生差点把手里的红薯捏爆。
这词儿谁改的?
他原稿写的分明是“三戒信谣言”!
但这并不妨碍效果。
这朗朗上口的顺口溜配合着孩童纯真的嗓音,在这个在这个妖魔乱世的清晨,竟听出了一种莫名的神圣感。
街面上,刘娘子正带着一队绣娘巡街。
这群平日里只会纳鞋底的大婶,此刻眼神犀利得像鹰隼。
路边有个挑担的货郎口罩稍微往下滑了一寸,露出了半个鼻孔。
刘娘子眼疾手快,一个箭步冲上去,手里那一叠崭新的黄符“啪”地一声贴在货郎脑门上,动作之娴熟,堪比老道士镇尸。
“带好了!”刘娘子嗓门洪亮,“长生光照你,瘟神不敢欺!不想全家拉肚子就给我捂严实了!”
那货郎吓得一哆嗦,赶紧把口罩拉到了眼皮底下,连连作揖。
更绝的在后头。
随着晨曦微露,空气里的湿气重了起来。
那些昨晚被阿毛领着人架梯子挂在各家屋檐下的黄符,开始作妖了。
早起的露水混着苟长生特调的米浆,原本干干净净的符纸背面,慢慢洇出了青黑色的字迹。
李大爷刚推开门,抬头一瞅,当场就把尿壶给扔了。
只见自家门楣那张符上,赫然显出四个大字:【今日洗三次手】。
“神了……真神了!”李大爷哆嗦着举起那双鸡爪似的手,“宗主连我昨儿想偷懒只洗两回都知道!这是天眼通啊!”
他这一嗓子,就像往油锅里溅了滴水。
整条街瞬间炸开了锅,家家户户都在门口对着那几张湿哒哒的符纸磕头,那场面,不知道的还以为黑风寨集体中邪了。
集市的高台上,说书人柳三今儿个也没闲着。
这老小子不知从哪弄了副快板,站在那是唾沫横飞:
“竹板这么一打呀,别的咱不夸!夸一夸咱们苟宗主,那是真呀真到家!东家戴符西家诵,南巷泡脚北巷恭;宗主不炼丹和汞,一碗绿豆救苍生!你要问这绿豆哪里好?嘿!太上老君炉里找!”
台下那群大姑娘小媳妇听得是如痴如醉,连旁边卖烂菜叶子的王大娘都激动得满脸通红,挥舞着手里的烂菜叶:“对!太对了!我昨夜梦见宗主赐汤,那一碗下去,今早腿肚子都不转筋了!这哪是绿豆汤,这是神仙水啊!”
苟长生听得老脸一红,寻思着绿豆汤还能治缺钙?这也太能扯了。
就在这时,一阵极其不和谐的金属撞击声从头顶传来。
“当——当——当——”
那声音沉闷且带着回响,像是有人在拿铁锤砸锅底。
苟长生抬头一瞧,差点没从窗户翻出去。
只见黑风寨最高的那个了望塔尖儿上,原本是用来挂狼烟的,现在却竖起了一根巨大的晾衣杆。
杆子顶端,九十九道黄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像是一条黄色的长龙。
而那龙头上,站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。
铁红袖一身大红劲装,单脚立在晾衣杆顶端,这等轻功和平衡力若是放在江湖上,足以让无数高手汗颜。
可她手里既没拿刀也没拿剑,左手拎着一口漆黑的大铁锅,右手抄着把炒菜用的长柄铁铲,正敲得起劲。
“都给我听好了!”
铁红袖气沉丹田,这一嗓子吼出来,震得旁边树上的麻雀扑棱棱往下掉,“咱们黑风寨现在是长生宗罩着的地界!宗主说了,讲卫生就是修福报!今日谁要是敢撕符、泼药、骂我相公——老娘一铲子下去,劈得他祖坟冒青烟!”
这彪悍的发言配上她那憨直的表情,竟然产生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威慑力。
底下百姓非但没觉得粗俗,反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:“寨主威武!宗主万岁!”
然而,这欢呼声还没落地,城门口方向突然腾起一股黑烟。
那不是炊烟,那是带着焦臭味的黑烟。
苟长生眉头一皱,鼻翼动了动。
这味道……是艾草和废弃药渣被焚烧的气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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