苟长生坐在朝圣亭的石凳上,手里捏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,正往嘴里送一块刚炸出来的油酥饼。
饼屑掉在领口上,他顺手弹掉,目光顺着弯弯曲曲的山道往下瞄。
那个圆滚滚的黑点挪得很慢,走三步停两步,还时不时发出一种类似老旧风箱漏气的嘶鸣声。
那是钱万贯。
这胖子平日里坐轿子都要垫三层狐皮,此刻却独自背着个巨大的木箱,那箱子重得把他的腰压成了标准的九十度。
由于用力过猛,他那身华贵的蜀锦长衫已经被汗水浸成了深紫色,活像一个在地上蠕动的巨型茄子。
哐当。
木箱重重砸在山门前的空地上,锁扣早就断了,露出一片灰扑扑、带着暗红火色的金属疙瘩。
银匠老周正蹲在旁边吧唧旱烟,见状,把烟杆往鞋底磕了磕,慢吞吞地走过去,拿脚尖踢了踢那一堆银坯,眉头拧成了麻花。
啧,火候太急了。
老周蹲下身,眯着眼打量着银坯上的裂纹,这银子里的铅汞都没出净,成色杂得一塌糊涂。
钱老板,你这是打算拿这玩意儿糊弄宗主呢?
够不够……呼……够不够赎命!
钱万贯猛地抬起头,整张脸紫得发黑,眼睛里布满了血丝。
他像是没听见老周的嘲讽,只是死死盯着亭子里的苟长生,嗓音嘶哑得仿佛吞了一把碎瓷片:一条人命一千两……这里有三千两!
我连夜开炉熔的!
你数数!
够赎几条?
你说啊!
苟长生咽下最后一口油酥饼,拍了拍手上的残渣。
他看着钱万贯那副几近癫狂的模样,心里其实在犯嘀咕:这胖子莫不是疯了?
本来让他三天后才来,他这是怕黑风寨提前去他家“推拿”?
他站起身,慢条斯理地走到那一堆银坯前,神色淡然,语气中透着一股子悲悯天人的玄乎劲儿:钱老板,你到现在还没明白。
你欠那些乡亲的,从来就不是这点沉甸甸的银子。
钱万贯愣住了,嘴唇哆嗦着:那……那是啥?
人心。
苟长生叹了口气,目光深邃地看向远方,“人心碎了,拿银子是粘不回去的。
钱万贯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,瘫坐在那堆杂质斑驳的银坯上,眼神涣散,嘴里反复念叨着:“人心……人心……”
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。
青阳观的观主玄微子领着最后三个亲信弟子,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山。
玄微子那身飘逸的道袍现在跟破布条没什么区别,手里握着一把缺了口的桃木剑,眼神狠戾地扫视四周。
钱老弟,莫怕!
老道带人来救你了!
玄微子大吼一声,试图给自己壮胆,他看向苟长生,咬牙切齿道,“苟长生!你莫要欺人太甚!真以为靠些邪术舆论就能困死我等?今日老夫便是拼着修为自爆,也要带钱老板突围!”
苟长生挑了挑眉,还没来得及说话,就见玄微子身后那个一直低头不语的火工道人跨前一步。
突围?突什么围?
火工道人的声音不大,却让玄微子的表情瞬间僵住。
观主,别装了。
火工道人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《赎罪榜》副本,自嘲地笑了笑,你昨晚潜入后山,偷摸把香客供奉给三清祖师的三百两赎罪银塞进裤裆里的时候,我可就在房梁上看着呢。
你……你胡说什么!玄微子声音拔高,透着掩饰不住的惊恐。
清风,明月,你们也想跟着这个连死人钱都偷的家伙送命吗?
火工道人看向那几个弟子,黑风寨的赵账房说了,只要投诚,去后山垦荒,一天管三顿白米饭,还有肉。
那几个弟子对视一眼,原本紧握的长剑“当啷”一声落了地。
清风默默摘下头上的道冠,对着玄微子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:师父,对不住了。
我觉得……黑风寨的《九戒》比您的《道德经》听起来更容易填饱肚子。
我也回寨子背书去了。
玄微子踉跄后退,手里的桃木剑掉在地上,正巧砸在钱万贯熔的那块银坯上。
这日子没法过了……没法过了……
钱万贯忽然发出一声狂笑,他猛地抓起一块磨盘大的银坯,狠狠地砸向通往山寨学堂的那条泥泞小路。
银坯陷入泥中,溅起一片泥点。
我要赎罪!
我要铺路!
钱万贯一边嘶吼,一边疯狂地搬运着那些价值连城的银坯,一块接一块地砸进泥里,我把这路铺平了!
我是不是就不用下地狱了?
苟长生站在旁边,看着这极其荒诞的一幕。
曾经富甲一方的豪绅,此刻正像个最卑微的苦力,用他视若生命的银子,在给他的“仇人”修路。
宗主,这路……叫啥名儿?
赵账房不知何时凑了过来,拿着小本本认真记录。
苟长生看着那条由碎银和泥土构成的诡异小径,随口答道:就叫‘赎罪道’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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