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气有点粘人,打在脸上像是一层没抹匀的廉价香脂。
苟长生拢了拢袖子,站在黑风寨那两根快被虫蛀空的木柱子前,使劲揉了揉睡眼。
眼前的锦衣武者还没走远,那是被铁红袖刚才随手推开的一块“拦路石”,这会儿正一边揉着胸口,一边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蹿。
“啧,现在的年轻人,武德没多少,眼力劲儿倒是不缺。”
苟长生嘟囔了一句,视线往下移。
在那块被劈成两半的青冈木桩子旁边,一排三个人,整整齐齐地跪着,跟那儿磕头呢。
当头的一个,方脸阔口,那身原本神气的公门皂服被挂得稀烂,额头上全是血印子。
不是别人,正是前几日还在县城里满大街贴告示要通缉他的牛捕头。
“宗主!罪臣牛大志,带家眷求活路!”
牛捕头这一声吼,中气挺足,震得树上的残露直往苟长生后脖颈子钻。
苟长生被凉得一激灵,心里头第一反应是:这货是不是带着官兵来抄底了?
他眯起眼,下意识地往铁红袖身后缩了半个身子,嘴上却淡然道:“牛捕头,这儿没什么官爷,只有一群没饭吃的土匪。你这一家老小,是来给我送岁贡的?”
“宗主救命!”牛捕头猛地俯身,背后那个被磨破了边的包袱顺势滑到了地上。
几张发黄的纸片从包袱缝里露了出来。
苟长生本来想叫鲁大拿扫帚轰人,可眼神一瞥,整个人就定住了。
那是一张细密到连耗子洞都标出来的图纸,一角被折了起来,上面清晰地勾勒着几个字——“火油暗渠”。
苟长生心尖儿一颤。
他这几天正愁呢。
这破山寨一到冬天就跟冰窖似的,铁红袖那娘们儿火力旺,睡觉能把被窝睡成火炉,可他这体格不行,夜里冻得牙齿打架。
要是真有这火油引路,再把鲁大的铁匠炉子改一改……
这哪是兵部布防图啊,这分明是长生宗的“暖气施工指南”!
“相公,这人谁啊?”铁红袖抠了抠脸颊,一脸纳闷地看着牛捕头,“他脑门儿上那血,是你昨儿个说的‘红气东来’不?”
“那是诚意,夫人。”苟长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,转头看向牛捕头,眼神突然变得深邃且忧郁。
“牛捕头,你可知,私带兵部密档出城,那是诛九族的罪名?”
牛捕头惨笑一声:“与其在官场里等死,不如来这儿讨条生路。只要宗主收留,牛某这条命,就是宗主的。”
“唔……长生宗不收废人。”苟长生负手而立,脚尖却悄悄踩在那张露出的图纸边上,往回勾了勾,“入我山门,得先过三道关。过得去,你是外门执事;过不去,下山喂狼。”
牛捕头大喜:“请宗主示下!”
“赵账房!”苟长生扯开嗓子喊了一声。
不多时,长生宗唯一的文化人、正打着哈欠的赵账房,手里捏着一卷还带着墨臭味的纸跑了过来。
“这第一关,是‘问心’。”苟长生指着那卷纸,“这是我宗《长生堂行为规范》,共计三百六十二条。今夜子时前,你必须倒背如流。”
牛捕头恭恭敬敬地接过纸,低头一瞧,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像开了酱油铺。
“第一条:饭前必须洗手,否则罚扫厕所三日。第二条:不得私藏赃物,凡见金银,必先上缴。第三条:每日晨起,需对灶台三鞠躬,感念五谷……宗主,这、这也是绝世心法?”
“你懂个屁。”苟长生冷哼一声,“这叫‘规矩之中求大自在’。洗手是为了洗去指缝间的杀伐戾气,对灶台鞠躬是为了感悟烟火之道。你以为修行是干什么?就是吃饭睡觉!”
牛捕头一脸震撼,仿佛真的听到了什么微言大义。
“至于第二关。”苟长生看向牛捕头那个还没到他腰高的小儿子,“绕着这黑风寨跑十圈,你儿子也得跟着。这叫‘丈量气数’。”
其实他只是想让这家人把山寨周边的杂草给踩平了,省得开春了蛇多。
“第三关,去灶房帮厨一日。记住,多看,多做,少说话。”
牛捕头咬着牙应下了。那模样,活脱脱像是去闯什么刀山火海。
当晚,山寨一角灯火摇曳。
苟长生蹲在窗台根儿底下偷听。
只听见屋里传来牛捕头跟嚼木头似的声音:“饭前洗手……洗心……涤虑?对,一定是洗心涤虑。宗主深意,深不可测啊!”
牛妻在旁边一边补衣服一边抹泪:“老牛,这儿虽然破点,可我看这帮山贼……比县衙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强。你看那寨主夫人,刚才还给了小宝一颗糖,虽然那糖硬得像石子……”
“闭嘴!那是丹药!宗主夫人的恩赐,那是凡物吗?”牛捕头压低声音训斥,“快,帮我想想,‘不得私藏赃物’后面那句,是‘见钱眼开即是魔’还是‘见钱如粪土’?”
外头的小豆子听得捂着肚子憋笑,差点从房檐上掉下来。
次日天蒙蒙亮,雾气更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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