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悄然浸透了重重宫阙。
白日里那点稀薄的春意,在入夜后便消散得无影无踪,寒意重新聚拢,从窗缝门隙丝丝缕缕地渗进来。
椒房殿内灯火通明,地龙烧得旺,驱散了表面的寒冷,却驱不散沈安安心头那点沉甸甸的思虑。
孩子们都已安睡,乳母宫人们也退到了外间值守。
卫褚今夜在前朝与几位重臣商议春耕水利之事,派人传话会晚些回来,让她不必等候。
沈安安独自坐在寝殿内室的临窗贵妃榻上,身上裹着厚实的绒毯,怀里抱着早已凉透的手炉,却并未唤人更换。
窗扉半开,她望着窗外那片被宫灯映照得朦朦胧胧的庭院。
一株老梅的枝桠在夜色中伸展出嶙峋的剪影,再无冬日盛放时的热闹,只剩下孤寂的线条。
月光很淡,被云层遮掩着,只透出些微惨白的光晕。
她的思绪很乱,像一团理不清的麻。
遣散后宫,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却千难万难。
即便有卫褚的支持,即便她能想出一些安置的法子,可人心呢?
那些被家族送进来、被规矩束缚了这么多年、早已习惯了或者认命了的女子们,真的能鼓起勇气,去面对一个全然未知、甚至可能充满冷眼与非议的宫外世界吗?
还有玉衡……她和晋王,到底到了哪一步?
情之一字,最是磨人,也最易让人铤而走险。
她今日那番话,玉衡听进去了吗?她会如何抉择?
沈安安觉得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,她抬手揉了揉,轻轻叹了口气。
这口气叹得极轻,在寂静的寝殿里却似乎带着回声。
就在她心神倦怠、思绪飘忽的这一刻——
“你好啊。”
一个陌生的、压低了的、带着几分古怪腔调的女子声音,猝不及防地在她身后极近处响起!
沈安安吓了一跳,头皮发麻,脊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。
是谁?!
怎么可能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皇后的寝宫,还如此接近她身后,而外间的宫人竟毫无察觉?!
极度的惊恐让她本能地想要尖叫,想要呼喊“来人”,身体也猛地要从榻上弹起转向声音来源——
然而,她的动作才刚起,一只戴着黑色薄绸手套的手,便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,从她身后斜刺里伸过来,精准地、有力地捂住了她的嘴!
“唔——!”所有未出口的惊呼被死死堵了回去,只剩下沉闷短促的气音。
那只手捂得很紧,掌心带着微凉的丝绸触感,力道却不容挣脱。
与此同时,另一只手迅速而灵巧地扣住了她下意识挥动的手臂,将她半起身的动作压了回去。
“别出声。”那声音再次响起,就贴在她的耳后,气息温热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,甚至还有一丝……玩味?“我知道你是穿越者,对吧?”
穿越者?!
“我也是。”那声音似乎很满意她瞬间的僵硬,语气更轻松了些,甚至带上了一点笑意,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。
“你如果不信,可以问我问题。随便问,只有‘我们’才知道答案的问题。”
沈安安的大脑一片空白,嗡嗡作响。她无法思考,无法判断,只能凭着最原始的本能,感觉到捂着自己嘴的手稍微松了那么一丝丝力道,仿佛在鼓励她“问”。
问……问什么?
在极度的惊骇和混乱中,一个荒诞的、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汇,未经思考地冲口而出——尽管被捂着嘴,只能发出含糊的音节,但对方显然听懂了。
“……奇变……偶不变?”
话一出口,沈安安自己都愣住了,随即是更深的荒谬感和一丝渺茫的期待。
身后的人似乎也愣了一下,随即,一声极轻的、压抑着的嗤笑传来。
捂着她嘴的手彻底松开了,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,像是安抚,又像是赞赏。
然后,那个人绕到了她的面前。
借着室内昏黄而稳定的宫灯光晕,沈安安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。
是一个女人。
穿着一身毫不起眼、近乎夜行的深灰色窄袖衣裙,料子普通,样式简单,却意外地合身利落。
她脸上蒙着一方同色的面纱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
那双眼睛……沈安安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。
不是后宫女子常见的柔媚、温顺或算计,也不是阿史那云那种直率野性。
那是一双极其冷静、甚至带着几分锐利审视意味的眼睛,瞳仁颜色比常人稍浅些,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,此刻正饶有兴致地、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沈安安,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……同类相遇的微妙趣味。
女人抬手,不紧不慢地摘下了脸上的面纱。
面纱下的容貌,并非绝色,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。
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,眉眼疏淡,鼻梁挺直,唇角天然微微上翘,不笑时也带着三分似有若无的弧度。
肤色是健康的浅蜜色,不如宫中女子保养得白皙细腻,却别有一种生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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