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盛很快将那份所谓的遗书原封不动地呈了上来。
信笺被小心地放在一个铺着绒布的托盘里,边缘似乎还沾着些许灰尘。
卫褚没有立刻去碰,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鹰隼般,先是将信笺从上到下仔细扫视了一遍。
信纸是宫中妃嫔常用的洒金笺,墨迹是上好的松烟墨。
字迹……他眯起眼,仔细辨认。
确实是茹菲菲的笔迹,清秀工整,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婉,与他平日里偶尔看到的、她抄录诗词的字帖一般无二。
然而,正是这一般无二,让他心底的疑云愈发浓重。
一个决心赴死之人,在写下临终忏悔时,笔迹竟能如此平稳、工整,没有丝毫颤抖、凌乱或是情绪崩溃的痕迹?这本身就不合常理!
他伸出两根手指,拈起了那封信。指尖传来的触感微凉。
目光落在信的内容上,一字一句,冰冷地阅读:
“罪妾茹氏,顿首百拜,泣血以告:
长春宫之火,系罪妾一人所为。因妒忌昭仪娘娘圣眷优渥,子嗣绕膝,而自身久无恩宠,心生魔障,遂行此丧心病狂之举。事前以迷香使长春宫上下昏睡,再纵火欲行加害。
昔日假山落石之事,亦为罪妾因嫉生恨,暗中筹谋,借冯氏之手行之。
今事已败露,无颜苟活于世,更惧雷霆之怒,累及家门。唯有一死,以赎罪愆。
所有罪责,皆系罪妾一人之过,与他人无涉。
父母生养之恩,来世再报。
罪妾 菲菲 绝笔。”
信的内容,将长春宫纵火和之前的假山落石两桩大案,清清楚楚地揽到了她自己身上。
“呵。”
一声极轻、却冷得如同冰碴碎裂的嗤笑,从卫褚的喉间溢出。
他缓缓将信纸放下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好一招弃车保帅!好一个与他人无涉!
这封信,看似是认罪书,实则处处透着欲盖弥彰!
茹菲菲?就凭她?
一个家世不显、性情看似沉静温和的宝林,能有如此大的能量和胆量,独自策划并执行这两桩几乎动摇国本的大案?
假山落石之事,当初推出冯才人顶罪,他就知道背后必定另有主谋,只是线索中断,不得已才暂时按下。
如今这遗书倒是痛快地认了,可一个茹菲菲,如何能驱使得了冯才人?如何能对宫闱守卫、假山地形如此了解?
还有这次的纵火。迷香从何而来?如何能精准地让整个长春宫,甚至可能包括温玉衡宫中的人都中招?
纵火时机为何选在他被政务拖住之时?这背后若无人提供信息、资源和支持,单凭一个茹菲菲,绝无可能办到!
这封信,更像是一个被精心设计好的结局。
有人需要尽快了结此案,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凶手来承担所有罪责,平息帝王的怒火,同时……切断所有可能指向真正幕后黑手的线索!
茹菲菲,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。
而她选择自尽,恐怕也未必是自愿。
很可能是被逼无奈,或是被灭口后,伪装成自尽的模样!
卫褚的眼中风暴凝聚,寒意凛冽。
他站起身,走到窗边,望着养心殿外渐渐亮起的天光。
晨曦并未带来暖意,反而让他觉得这朱墙黄瓦的宫廷,从未如此冰冷彻骨。
他的安安,和他未出世的孩子,就差点葬身在这冰冷的阴谋之下。
而对方,甚至还想用一个妃嫔的死,来轻易地画上句号?
卫褚猛地转身,对肃立在一旁、大气不敢出的苏盛,一字一句,带着斩钉截铁的杀意命令道:
“传朕旨意:茹宝林戕害妃嫔皇嗣,罪证确凿,虽已自尽,然罪不容诛!削其位份,废为庶人,草席裹身,弃于乱葬岗!其父教女无方,罢黜官职,流放三千里,遇赦不赦!”
他要用最严厉的惩罚,昭示此事绝不可能轻易了结!这也是对幕后之人的一种警告和宣战。
“另外,”他语气稍缓,但依旧冰冷,“温才人那边,加派太医,务必让她尽快苏醒。在她醒来之前,封锁一切消息,尤其是茹氏认罪自尽的消息,绝不可让她知晓。”
温玉衡是眼下唯一可能知道些内情、且与茹菲菲亲近的人。
在她醒来并说出实情之前,不能让她受到任何干扰或惊吓。
“奴才遵旨!”苏盛感受到皇帝那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怒涛,连忙应下。
意识如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海中漂浮了许久,终于寻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。
沈安安先是感觉到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痛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烟熏后的灼涩感,刺激得她忍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这咳嗽声牵动了胸腔,带来一阵闷痛,却也彻底将她从混沌中拽了出来。
眼皮沉重地掀开,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帐顶,上面绣着精致的蟠龙云纹,并非她所熟悉的长春宫样式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,还有一丝……属于养心殿特有的、清冽的龙涎香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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