雍正十年十月,持服二十七日期满,大行皇后梓宫依制奉移京郊田村芦殿暂安。是日,理亲王允礽、怡亲王允祥奉旨持册宝,恭上尊谥曰“孝敬皇后”。诸王公、文武百官皆齐集跪送,行礼如仪,宫阙内外尽染哀思。
十一月,乾清宫内,胤禛独坐龙案,追忆与发妻数十年相濡以沫的岁月。灯影摇红中,他提笔累次增谥,将“孝敬”二字层层叠进——恭和之仪、懿顺之德、昭惠之仁、庄肃之仪、安康之福,终合“佐天翊圣”之功,全谥定为“孝敬恭和懿顺昭惠庄肃安康佐天翊圣宪皇后”。墨迹未干时,窗外北风穿檐,似犹带坤宁宫旧殿里的残香。
这一年的除夕,格外冷清。因少了宜修的身影,陵容亦无心筹备宫宴。灯火比往年都暗了几分,后妃们虽依制穿戴吉服,却个个敛眉垂目,连向来热闹的乾清宫年夜宴,也只剩自鸣钟滴答声在空荡的殿宇间回响。这是胤禛登基以来,最寂寥的一个除夕——不仅他独坐龙椅时总望着左侧空着的皇后席位出神,连陵容与诸位后妃,亦皆沉浸在孝敬宪皇后崩逝的绵长哀痛里,连笑容都成了奢侈。
雍正十年正月,胤禛亲临册谥大典,望着礼官将全谥金册缓缓覆上梓宫,低声呢喃:“此后长眠,朕亦长念。”自此,这位陪伴他半生的皇后,终于在棺椁之下得享永恒尊荣,而她的名字,亦随这冗长的谥号,镌刻进爱新觉罗家的家国记忆里,再不褪色。
弘曦双眸澄澈如秋水,他端然跪在梓宫前,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,却撼不动他幼小却挺直的脊背。稚嫩的手中紧攥着那张更改后的玉牒,泛黄的纸页上清晰地记载着两个紧密相连的名字——他与弘晖,生母一栏赫然写着乌拉那拉氏宜修。
陵容缓步上前,纤指轻柔地抚过他光洁饱满的额头,温婉道:弘曦,回去吧。皇额娘看得见。她把弘曦幼小的肩膀揽入怀里,不见丝毫芥蒂,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。她怎会不知,弘曦本就是自己怀胎十月诞下的亲生骨肉,改玉蝶是宜修那穿越两世的执念在玉牒上留下的痕迹。多一份来自宜修的母爱印记又何妨?弘曦永远是她的孩子,是两宫皇后嫡出的血脉,与太子之尊的弘暔是亲兄弟——而弘暔作为兄长,太子之位早已是天命所归;弘曦则因这特殊的玉牒牵连,未来纵不登九五,亦必是万人之上的尊贵存在。
胤禛独自端坐于坤宁宫内殿,往日繁华的宫室此刻沉寂如深潭。剪秋、绘春、染冬、绣夏四位宫娥,与侍奉宜修数十载的忠仆江福海,已自请守灵。待梓宫移奉至西村英殿时,他们郑重拜别了懿德皇后与年世兰,便决意随灵而去。
这些跟了主子半辈子的忠仆心意相通——他们知晓坤宁宫从此再无自家娘娘坐镇,懿德皇后自会妥帖安置他们余生。可纵使到了九泉之下,他们仍想继续侍奉在主子身旁!因而宜修生前留给他们的傍身财物,众人只留了少许自用,其余尽数备妥,托付给了弘曦。
那日,弘曦小小年纪,却早已懂得生死离别之重。他紧紧抱着剪秋姑姑,一双杏眼哭得通红,哽咽道:剪秋姑姑,您与海公公他们一定要保重身体。待我开府封爵那日,定来接你们!往后,我给你们养老送终!稚嫩的承诺里,裹着对旧日照料者的深切眷恋,剪秋闻言,泪落更急,却终究被这暖言焐热了离别的悲意。
皇阿玛!弘曦从玻璃暖房缓步走出,这座暖房是额娘在世时,皇额娘特意为她修筑的。纵使寒冬腊月,园中亦有牡丹争艳,暗香浮动。如今春意渐浓,他日日来此照料那些初绽的牡丹花苗,仿佛能透过这些花苞看见额娘温柔的笑容。
弘曦,你也觉得你额娘没有离开是吗?胤禛嗓音沙哑,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。宜修的离去,陵容的疏离,如两把钝刀日夜剜着他的心,连往日那令群臣敬畏的帝王威仪也荡然无存。
皇阿玛,弘曦上前依偎在父亲膝头,小手轻轻搭在胤禛手背上,皇额娘从来都没有离开。她一直在家里,您笑的时候她在,您难过的时候她也在。孩童清澈的眼眸倒映着父皇憔悴的面容,所以,皇阿玛,您要让皇额娘放心......稚嫩的嗓音裹着暖意,如一缕春阳穿透阴霾,悄然抚慰着胤禛空寂孤寒的内心。
转眼已是雍正十三年八月仲夏,圆明园里陵容倚栏而立,望着那一丛丛牡丹灼灼盛放。姐姐宜修离开已整整四个春秋,紫禁城的日晷依旧周而复始地转动,众人的生活也渐次恢复了往昔的热闹。只是她与胤禛之间,依旧如隔云端,除了例行朝政,再无半分私谊交集。六宫上下似早已习惯帝后这般相敬如的相处模式,横竖各宫主位各安其位,连日常用度都未曾受到丝毫影响。
去岁淑和喜结良缘,嫁与喀尔喀札萨克图新汗王格埒克延丕勒为王妃。那位漠北藩王将京城王府与公主府对门而建,既护佑着爱妻的周全,又维系着两地的情谊。如今淑和腹中已有三月胎息,格埒克延丕勒心疼爱妻,不忍让她舟车劳顿远离故土,便决意待孩子瓜熟蒂落后,再启程返回漠北牧场。欣妃吕盈风每每见着女儿女婿鸿案相庄的和美模样,连去馨苑给皇子公主们授课时,都觉步履生风,连眼角的细纹里都漾着欣慰的笑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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