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……喜欢皇兄吗?”允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鹿皮刀鞘,声音轻得像林梢漏下的第一缕天光。此刻他垂眸望着两丈之远的未来侧福晋,猎装貂毛领口沾着草屑,问的却是懿德皇后身侧的皇兄——秋阳穿过桦树间隙洒落斑驳碎金,将两人影子钉在铺满落叶的腐殖土上,连远处猎犬的吠声都仿佛被浓稠的松脂黏住,凝固在带着松脂与野雉气息的空气里。
苏日娜心头猛地一颤,仿若霜刃划开晨雾,惊醒了沉睡在血脉里的清明。她望着允禧被枝叶剪碎的光影笼罩的眉眼,忽然觉得颊边发烫:是啊,自己当真喜欢那端坐于明黄舆辇之上的皇上吗?猎场深处传来苍鹰掠过树梢的尖啸,惊起几片打着旋儿的枫叶,落在她绣着银莲云纹的裙摆上。她的思绪早已飘向远方——自幼便在额吉的呢喃中见过草原上振翅的雄鹰,幻想紫禁城琉璃瓦上盘旋的金影。老祖宗博尔济吉特·布木布泰的传奇如马奶酒般滚烫在她血脉里奔涌,那些关于权谋与远见的篇章,早将女儿家的旖旎情思淬炼成铁骨。她总觉自己该是那冲破云层的苍鹰,以锐利目光丈量江山,以坚韧羽翼搏击长空,又怎会在意这草原格桑花的艳丽!
“端懿皇后与懿德皇后凝望皇兄时,眸底漾着化不开的鹣鲽情深,恍若春日里最澄澈的湖泊倒映着并蒂莲影。本王每每随皇兄小聚,但凡提及这两位皇嫂,他眼底总会浮起星辰坠入柔波般的温情——那是连月光都浸不透的缱绻。便是皇贵妃在皇兄心间,亦存着相濡以沫的刻骨深情。”允禧广袖拂过沾露的蕨草,语调忽而轻缓下来,“说来有趣,她们的荣宠并非源自寻常闺阁里的才智机敏。”他仰头望着被枝叶切割成碎玉的光斑,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,“犹记少时初见懿德皇后,正是她以贵妃之位入主承乾宫那日。彼时她周身笼罩着朝阳初升般的光晕,艳冠六宫的气度教人恍惚以为后宫即将掀起血雨腥风——诸妃皆揣测必有一场权谋倾轧,连本王都暗自备好了看戏的闲心。”他拾起片缀着晨露的枫叶,在指间缓缓摩挲,“谁能料到不过两年光景,她竟似涓涓细流浸润山石,在端懿皇后身侧以温润姿态赢得六宫拥戴,步步莲华登上辅国懿德皇后的凤座。更奇的是,那满殿暗潮汹涌的后宫,竟真如被施了静心咒般归于宁和。”允禧忽然侧首望向苏日娜,眼尾笑纹里盛着促狭的星光:“你说,这般懿德皇后……究竟是怎样玲珑心窍的人物呢?”他并未等待答案,只顾将往事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,仿佛与知己在猎场密林深处共话浮生。
后来与皇兄围炉夜话时,才知晓懿德嫂嫂入宫前的旧事——那时的皇兄尚是雍亲王,于杭州府城的茶肆楼阁间偶遇街市上的懿德嫂嫂。她手执糖人回眸浅笑,恰似三月西湖畔乍放的春色,惊鸿一瞥便深深烙进皇兄心底。允禧轻拂过覆着薄霜的枯枝,眸中泛起追忆的涟漪,这一等便是三载春秋,皇兄日日遣暗卫守护于暗巷,将那抹倩影铭刻于心。他抬眸望向枝叶间漏下的细碎天光,语气忽而激昂,待到皇兄君临天下,为心中挚念之人,竟在晴空之下降下霹雳般的谕旨——将守护三载的姑娘直接册为贵妃,以帝王之尊亲临宫门相迎!允禧仿佛穿越时空,立于那日紫禁城巍峨宫墙之下,亲眼见证那场震动朝野的盛况:九重宫阙前旌旗蔽日,二十四面龙纹旗在春风中猎猎作响,当鎏金銮驾停下那刻,身着贵妃华服的懿德皇后(当时为贵妃)凤资而立,回眸一笑间,恍若天女散花,教满朝文武皆忘却呼吸。
“贝勒爷是说……臣女妄想龙恩了?”苏日娜指尖倏地攥紧裙上银线绣制的莲云纹,抬眸直视慎贝勒眼底那抹艳羡的光,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锋芒毕露的质问,似寒刃破开晨雾。
“本王是要告诉你——”允禧踩过满地松针,发出细碎的沙沙声,一字一句如凿冰琢玉般直观而凌厉,“皇兄心间早被填得满满当当,再容不下旁人半分!你方才念及的喜欢与否,还有你心底镌刻的那些理想抱负,统统不是你站在猎场高台上所见的那番模样!”他眸中映着枝叶间隙漏下的细碎天光,似有暗潮翻涌,将未尽之意尽数凝在眉峰之间。
可皇上的后宫不是也有诸多宫妃?苏日娜一缕青丝被林间清风撩起,倔强的傲气使她刹那忘了自己的身份,只觉后宫佳丽如云,自己为何不能心怀凌云之志?她眉宇间那抹不甘如同初春冻土下倔强破土的嫩芽。
确实,允禧眸光微沉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,无论往昔还是来日,皇兄身侧终究还会有其他宫妃陆续入宫。就拿去岁来说,便有四位小主奉诏入宫伴驾。他抬眸望向枝叶间斑驳的光影,语气陡然转冷,可你也瞧见了,昨夜过后,去岁入宫的那四位还余几人?她们能踏入这九重宫阙,便不会是愚钝之辈。允禧衣袂轻拂过沾露的蕨草,结果如何?这里面可有二位皇后出手打压的痕迹?不,她们的陨落皆因帝王容不下——容不下她们妄图染指江山的野心!他转身直视苏日娜,声音如金石相击,在那紫禁城里,能正大光明执掌凤印、指点江山的女子,唯有端懿皇后与懿德皇后!这番话语如寒锋过境,将苏日娜心底那抹倔强击得粉碎,化作满地簌簌凋零的秋叶,飘散在带着松脂气息的猎场空气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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