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于得以暂别鞍马劳顿与风餐露宿之苦,众人随銮驾抵达了热河行宫。胤禛领着众人安顿落榻,虽说自登基以来便再未踏足此地,然行宫内的一草一木、一器一物皆被打理得井井有条、妥帖周全。四阿哥弘历当年被送往此处时,也算得上拥有了优渥安适的生存环境——亭台楼阁皆依山傍水而建,奇花异草点缀其间,膳食用度、侍从照料无一不精。可那孩子终究是不懂得审时度势,总自恃天潢贵胄的身份,还做着前世虚妄的大梦,行事乖张、不知收敛,一步步踏入了陵容不容的绝境。其实他原本大可以在这方天地里安享富贵尊荣,逍遥度日。陵容这一世重来,早已不愿再以狭隘心肠处世,弘历是第一个命陨于己手的皇室子弟,亦是唯一一个。此刻踏上这片土地,胤禛望着那个逆子曾经生活起居的院落,心中不禁泛起几分复杂难言的触动。他深知弘历最终落得个香消玉殒的结局,可他并不怨怪陵容手段决绝,只怪弘历这一世未能走对人生的路途!
陵容见胤禛独自伫立在松竹掩映的林前,神情落寞,便轻移莲步、缓缓上前。
胤禛,此处……陵容柔声开口,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与关切。
这里是弘历来行宫后居住的院子。胤禛目光落在那熟悉的庭院上,嗓音低沉,容儿,朕这一生前四十余载如履薄冰、战战兢兢,方才登上九五之尊的高位。自问待人处事,对得起天下臣民,可唯独对这个儿子……他喉结微动,眉头紧锁,似有千言万语却难以言明,朕……沉默半晌,终究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是否亏欠了这个儿子。将他安置在圆明园多年,虽未曾给予过多关心,却也从未任其如野外杂草般自生自灭。弘历身世来历本就疑点重重,他能做的、该做的都尽力去做了,却终究无法改变他既定的命运轨迹。这一切,究竟是自己薄情寡恩,还是皇权本就刻薄无情?这个问题如同秋日寒潭中的倒影,清晰却又无法触及,徒留无尽的思索与惘然。
胤禛,世间万千事物,从来都不是独一无二的解释。陵容轻挽着胤禛的臂弯,语调如晚风拂柳般轻柔,有的事情,无论对错是非,后世终将众说纷纭。我们只需遵从本心,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,无愧于祖宗基业便已足够。她微微仰首,眼眸中倒映着天际流转的云霞,那些纷扰之事,就如同潺潺流水一般,本就无需执着于弄清其中究竟是沉沙尘埃,还是晶莹雨露。
胤禛闻言,心中那道横亘已久的坎儿仿佛被一泓清泉涤荡,豁然开朗。他深深看了陵容一眼,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释然的笑意,随后牵起她的柔荑,与她并肩执手,缓步漫步在行宫曲折的回廊与庭院之间。
容儿,曾几何时,胤禛目光悠远,似穿透时光望向过往,皇阿玛率领着诸位兄弟们从围场打马归来,意气风发地在帐前畅饮高歌。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,仿佛在追忆一段久远的家族记忆,如今再次踏上这片土地,那些场景恍如昨日重现,历历在目。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光芒,那时的我,初谙世事,便已明白身为皇室子弟,每一步棋都暗含玄机,每一步路都早已在冥冥中注定。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,思绪飘向远方,蒙古各方势力盘根错节,皇阿玛驾驭之术可谓炉火纯青——或宽松以待,或收紧约束,全在那篝火燃尽时,夜空中星辰变幻的微妙轨迹里!他转头望向陵容,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,此次我们木兰之行,几位蒙古王爷亦是筹备多时。容儿心中自有丘壑,洞察人心,对此可有独到见解?
胤禛语气平和,仿佛只是在和陵容谈论家常琐事一般,自然而然地道出了此次木兰围场之行的真正目的,将朝堂之上关乎国运的蒙古部落外交策略,融入了这行宫漫步的闲适对话之中。
这几年,借由羊毛纺织贸易的东风,各部落确实搭上了大清这条繁荣昌盛的巨轮。陵容指尖轻点,眸光如炬,然则,时隔数载,恐其欲求更甚。人啊,饱食终日,便难免觊觎他人之富庶。她微微颔首,唇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浅笑,而今他们最为匮乏的,正是大清的精粮与天工坊的精湛技艺。故而,此次蒙古王爷们远道而来,所求恐怕也莫过于此。陵容一语中的,道破玄机!她心中自是雪亮,这条由她一手扶持、壮大的繁荣巨轮,又怎会容许自己只作壁上观、空谈阔论?
哈哈哈,容儿当真是一语中的!胤禛朗声大笑,眼角眉梢尽是赞赏之意,那依容儿看来,他们最缺的这些珍稀之物,会以何等物件作为交换?
胤禛携陵容行至一处秋海棠簇拥的长廊之下,但见朱漆廊柱间,秋海棠开得正盛,如火如荼,似云霞般绚烂。高毋庸会意地挥了挥手,场中侍立的宫女内侍们便如轻烟般悄然退下。清风轻步上前,将一套陵容最爱的天青瓷十二花时令茶具小心翼翼地摆放妥当。陵容见状,轻轻抬手示意清风退到一旁,亲自动手烹茶,举手投足间,依旧那般超凡脱俗、仙气袅袅,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凌波仙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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