陵容冰冷的视线凝在弘历看似谦卑的脊背上,前世飘荡于紫禁城上空的记忆碎片汹涌而至。
她“看”得太清楚了。
这个此刻在皇后面前恭敬行礼的少年,绝非池中之物。前世,他求见皇后无果,便立即转向当时风头无两的宠妃甄嬛。他精准探知甄嬛的行踪,像最耐心的猎人,一步步靠近,一步步示弱,一步步利用那份“孺慕”之情攀附而上。他的投靠并非出于真心依附,而是精明的价值交换。即便后来甄嬛被逼离宫,陷入最低谷,他也未曾如旁人般急不可耐地划清界限——那份超乎寻常的审慎与长远的眼光,岂是一个懵懂孩童能有的心机?
眼前这份在皇后面前的“孝心”表演,不过是旧日手段的重演,甚至更为纯熟。
然而,正是这份远超其年龄阅历的“高明”与“老练”,让陵容心中警铃大作。一个多年被放养在圆明园、近乎被遗忘的阿哥,如何能磨砺出如此毒辣的眼光和炉火纯青的攀附利用之术?这绝非无师自通的“天赋”。
无人问津的园子里,长不出这般懂得韬光养晦、伺机而动、精准借力的参天巨木。
若有高人……
陵容的指尖在袖中微微发冷——她比任何人都更笃定,弘历背后,必然存在着一个深谙宫廷规则、洞悉人心、并能耐心指点蛰伏幼龙的手!
“你皇阿玛……” 宜修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澜,将弘历那份小心翼翼的希冀轻轻挡了回去,“他政事繁忙。” 这句话不带丝毫情绪,只是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——帝王的日程,由不得一个被边缘化的皇子置喙。
她的目光掠过弘历低垂的头颅,在那不合身的衣料上停顿了一瞬,心底深处,一丝极淡的、几乎难以捕捉的不忍悄然滑过。这孩子终究是皇子。血统刻在骨子里,无论被遗忘多久,都无法抹去。
“等得了空,” 她续道,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告诫意味,“他自会传唤你前来。” 这并非安抚,更像是一个冰冷的程序设定——主动权只在皇帝手中。
最后一句,她提高了些许声量,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郑重:
“你只需记得,你是皇上的皇子!”
“不管在哪,都是!”
这斩钉截铁的话语,与其说是对弘历身份的确认和给他撑腰,不如说是宜修在重申皇家不容动摇的铁律。她在提醒弘历,更是在提醒所有可能轻视他的人(包括弘历自己):血脉赋予的身份,是枷锁,也是最后的依凭。皇帝可以遗忘,但世人不能,他弘历自己更不能忘记这份符号的意义。她能做的,也仅是在冰冷的权柄规则下,维护这层表面的、关乎皇家体统的尊严。至于那份渴望的父爱……她深知帝王心性,那奢望,早已被多年前那场算计……
“是,儿臣知晓了。” 弘历的头垂得更低,声音里的希冀被恰到好处地收起,只剩下绝对的顺从。然而,他话音才落,便极其自然地、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好奇抬起头,目光精准地投向了一旁静默的皇贵妃陵容。
“和珍额娘,” 他唤着陵容的封号,语气是刻意放软的孺慕与亲近,“听说弟弟妹妹们很是可爱!” 那双本该纯净的眼眸里,此刻却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,如同毒蛇吐信般短暂而致命。
他随即转向宜修,姿态恭敬依旧,却抛出了一个看似无害实则暗藏锋芒的请求:“儿臣可以看看弟弟妹妹们吗?” 这请求来得如此突兀又顺理成章,仿佛一个渴望手足温情的兄长,将目标从高不可攀的皇帝,悄然转向了同样身份尊贵、且育有皇子公主的和珍皇贵妃。
这突如其来的、堪称完美的目标切换,以及那份刻意营造的、对“弟弟妹妹”的“兴趣”,让已是皇贵妃的陵容心头猛地一颤。一股寒意,并非源于忌惮,而是源于一种更为深切的、洞悉其背后算计的毛骨悚然,骤然掠过她的脊背——这少年,远比他匍匐的姿态所展现的,要可怕得多!他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身为母亲最柔软的地方,并将其作为了新的、可供试探与利用的支点。
陵容指尖轻抚袖口的繁复绣纹,声音是一贯的温婉清冷,却精准地避开了弘历抛出的“手足温情”陷阱。
“阿哥免礼。”
她眸光微抬,落在弘历身上,既无亲近,亦无苛责,只有一种审视的距离感。
“本宫进宫时日尚短,” 她的语调平缓,每个字却清晰得如同珠落玉盘,“从未见过阿哥。”
这句陈述,如同一块冰冷的基石悄然铺垫。
随即,她话锋微转,那温婉的嗓音里陡然渗入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,目光也变得如同能穿透人心的寒冰:
“不知阿哥——”
她刻意将“阿哥”二字咬得略重,带着一丝隐晦的提醒——你我只是初见,这声“额娘”叫得是否太“知礼”了些?
“——如何得知本宫?”
这问句轻飘飘落下,却重若千钧!它撇开了那些虚浮的亲昵试探(“弟弟妹妹”、“可爱”),以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(从未相见)为基础,猝然直指弘历话语中最大的漏洞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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