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哑巴葛根佝偻、颤抖的身影被拖拽进充当临时审讯室的山洞,重重掼在冰冷的石地上时,时间仿佛凝固了。火把噼啪作响,跳动不定地光芒映照着一张张铁青、震惊、愤怒而又夹杂着难以置信的复杂脸庞。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乌尔塔的独眼死死盯着蜷缩在地的葛根,那里面燃烧着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熊熊怒火,以及一种深沉的、被愚弄的屈辱。巴图鲁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,太阳穴青筋暴起,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将这个“内奸”撕碎。其他几名参与抓捕的核心成员,也个个面沉似水,眼神如刀,恨不能将这个出卖了所有兄弟的叛徒千刀万剐。
葛根,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、永远佝偻着腰、脸上带着憨厚笑容、只会“啊、啊”比划着与人交流的老人,此刻如同一只被抽掉脊梁的老狗,趴在地上,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。他抬起头,浑浊的老眼中没有狡辩,没有仇恨,只有一种混合了极度恐惧、绝望以及……一丝难以言喻的、近乎解脱的灰败。他张着嘴,发出“嗬…嗬…”的、如同破旧风箱般漏气的嘶哑声音,那是他唯一能发出的音节,但此时听来,却像是最痛苦的呜咽。
“说!谁派你来的!你什么时候被鬼子收买的?!说!!”巴图鲁再也压抑不住,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矮凳,厉声咆哮,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葛根脸上。
葛根只是剧烈地颤抖,嘴唇哆嗦着,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,泪水混着鼻涕,顺着他布满皱纹和污渍的脸颊流淌下来,在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。他无法开口,无法用言语为自己辩护,或者供述。他唯一能做的,就是不停地流泪,不停地摇头,用那双浑浊的眼睛,乞求地看着暴怒的乌尔塔,又转向一旁面色阴沉、一言不发的杨震霆,眼神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无助。
杨震霆一直沉默着,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,胸膛剧烈起伏,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他没有看葛根,目光死死盯着那枚从雪地里捡起、此刻静静躺在一块兽皮上的黄铜信号镜。背面那朵盛开的菊花徽记,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、刺眼的光芒,像一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抽在每一个盟约成员的脸上。他们竟然被一个看似最无害、最不可能的人,在最关键的时刻,从背后狠狠捅了一刀。
“跟他废什么话!这种狗杂种,留着过年吗?!让我一枪崩了他!”一个脾气火爆的猎手再也忍不住,拔出腰间的猎刀就要上前。
“住手!”杨震霆突然低吼一声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瞬间压住了山洞内躁动的气氛。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从震怒和失望中冷静下来。多年的军事斗争经验告诉他,愤怒解决不了问题,必须弄清楚背后的真相。他走到葛根面前,蹲下身,目光锐利如鹰隼,试图从那张布满泪水和恐惧的脸上,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或恶意。
然而,他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狡诈或麻木,只看到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眼中,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悲哀。这种眼神,杨震霆在一些被俘的、家破人亡的伪军或被迫为鬼子服务的苦力眼中见过。那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敌人该有的眼神,更像是一个被拖入无底深渊、无力挣扎的可怜虫。
“给他纸和笔。”杨震霆的声音异常平静,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。
“杨队长!这……”巴图鲁一愣,随即怒道,“对这种叛徒,还费什么口舌?!”
“他开不了口,”杨震霆缓缓站起身,目光扫过众人,“但他能写。让他写。让他自己说,为什么。”
很快,有人取来了用来记录物资的、粗糙的树皮纸和一小块烧黑的木炭笔,放在葛根面前的地上。葛根看着那纸笔,如同看到毒蛇猛兽,身体抖得更厉害了,眼神中充满了抗拒。
“写。”杨震霆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,“把你做的,为什么做,都给老子一字一句写清楚!”
葛根颤抖着,枯瘦如柴、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,几次伸向那截木炭笔,又如同触电般缩回。山洞里一片死寂,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葛根粗重、压抑的喘息声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。众人的耐心在一点点耗尽,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越来越浓。
终于,葛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,颤抖着手,抓住了那截木炭笔。他握笔的姿势很别扭,仿佛从没写过字。他闭上眼睛,两行浑浊的老泪再次滚落,在满是污垢的脸上冲出新的痕迹。然后,他睁开眼睛,眼神空洞,仿佛灵魂已经飘走,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。他用炭笔,在粗糙的树皮纸上,歪歪扭扭、极其吃力地写下几行字。每一笔,都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力。
“他……们……抓……了……我……孙……女……”
“在……哈……尔……滨……”
“我……不……照……做……他……们……就……杀……了……她……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