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于，到了预定的“出铁”时刻。空气仿佛凝固了。乌尔塔亲自上前，用一根长长的铁钎，颤巍巍地捅开出铁口前用湿泥封住的挡板。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然而，流出来的并非想象中那炽热、耀眼的橘红色铁水，而是一股粘稠、暗红、夹杂着大量黑色杂质和未熔炼矿石碎块的、如同稀泥般的糊状物，滴落在下方准备好的沙坑里，发出“嗤嗤”的声响，冒起一股刺鼻的青烟，很快凝固成一块丑陋、多孔、像海绵一样松脆的疙瘩。
第一次冶炼，彻底失败了。温度显然不够，矿石中的铁没有被充分还原出来，只得到了一堆毫无用处的、含铁量极低的矿渣。
沉重的失望如同冰冷的山泉，浇灭了所有人的热情。山谷中一片死寂，只有炉火不甘心的噼啪声和人们粗重的喘息。有人蹲下，捡起一块冷却的、蜂窝状的海绵铁，用力一捏，就碎成了渣。失败的阴云笼罩了每个人的脸庞。连日来的辛苦，无数人的汗水与期望，仿佛都随着那堆废渣化为了泡影。
“妈的！”一个年轻的战士忍不住狠狠踢了旁边一块矿石，眼眶发红。
沮丧的情绪在蔓延。老炭头蹲在炉子旁，抱着头，一脸灰败，嘴里喃喃自语：“不对……肯定哪里不对……是风不够？还是炭不行？还是炉子……”
“都他娘的给我打起精神来！”乌尔塔猛地站直身体，脸上、身上沾满了烟灰和汗渍，独眼中却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，声音嘶哑却异常洪亮，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，“哭丧着脸有个屁用！老祖宗连铁器都没有的时候，是怎么炼出第一块铁的？靠的就是不服输！一次不行就两次！两次不行就十次！十次不行就一百次！只要石头还在，木头还在，咱们这口气还在，就他娘的跟它磕到底！”
杨震霆也走上前，拍了拍老炭头颤抖的肩膀，沉声道：“王师傅，别灰心。失败是成功之母。咱们一起找原因。是炉子砌得不好？是风力不足？还是矿石和木炭的比例没掌握对？咱们一样一样试！”
这番话重新点燃了众人心中的火焰。是啊，哪有一蹴而就的事？尤其是在这深山老林，用最原始的工具，做这从未做过的事。
总结经验教训的会议立刻在炉边召开。大家你一言我一语，分析失败原因。有的说风箱太小，风力不够，炉温上不去；有的说炉壁太厚，散热快；有的说矿石砸得不够碎，反应不充分；还有的说木炭烧得火候不够，发热量低……
接下来的日子，野狼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、充满烟火气的实验室。炉子被推倒重砌，这次砌得更薄，内部用收集来的、据说更耐火的白色粘土（高岭土）反复涂抹焙烧。风箱被加大，牛皮蒙得更紧，拉风箱的汉子增加到六人一组。矿石被砸得更碎，几乎成了粉末。木炭的挑选和烧制更加严格。老炭头带着人，甚至尝试了在木炭中加入少量干燥的、富含油脂的松木块，希望能提高燃烧温度。
第二次点火，炉温明显更高，火焰颜色更白亮，但出铁口流出的，依然是半融不融的糊状物，只是杂质似乎少了一点。
第三次，出铁口堵塞，险些酿成事故。
第四次，炉壁烧穿了一个洞，烈焰喷出，差点烧伤人……
失败，调整，再失败，再调整……希望、失望、再燃起希望，循环往复。每个人的手上都布满了水泡和老茧，脸上熏得乌黑，只有眼睛依然明亮，紧盯着那座一次又一次被点燃的土炉。食物短缺，体力消耗巨大，但没人抱怨退出。支撑他们的，是那股不服输的劲头，是那份“一定要炼出铁来”的执念。
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点火了。炉火已经熊熊燃烧了大半天，鼓风的汉子们换了好几班，汗水湿透了全身。这一次，炉火呈现出一种近乎炫目的、白中带青的颜色，热浪灼人，连站在十几步外都感觉眉毛头发要被烤焦。老炭头趴在炉前，不顾高温，用一根长长的铁钩不时探查炉内情况，他的脸被烤得通红，神情却异常专注。
“加把劲！风！再大点风！”他嘶哑地吼着。
鼓风的汉子们咬紧牙关，拼尽全力，将巨大的风箱拉得呼呼作响，气流涌入炉膛，发出低沉的呼啸。
终于，老炭头猛地直起身，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，用尽全身力气大喊：“开炉！出铁！”
乌尔塔和杨震霆同时冲上前，用早已准备好的、顶部长长铁钎，猛地捅开出铁口的封泥！
一股炽热、明亮、粘稠如岩浆般的橘红色液体，带着令人心悸的高温和刺目的光芒，如同压抑已久的生命之泉，猛地从狭窄的出铁口中喷涌而出！它不再是糊状，而是真正的、流动的、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铁水！铁水流淌进下方准备好的、用湿沙塑成的粗糙模具中，发出“滋滋”的响声，腾起大团蒸汽，迅速由亮红变为暗红，最后凝固成一块块形状不规则、但表面相对平整、闪着金属幽光的、真正的生铁锭！
成功了！虽然铁锭表面还有些气泡和杂质，颜色也不够纯净，但这的的确确是铁！是可以锻打的铁！
“成了！成了！我们炼出铁来了！”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嘶声喊了出来，声音因激动而完全变了调。
刹那间，山谷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！人们扔掉手中的工具，相互拥抱、捶打、跳跃，脸上混合着烟灰、汗水和泪水，个个状若疯狂。乌尔塔一把抱住杨震霆，两个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。老炭头跪倒在依然滚烫的模具旁，伸出颤抖的手，想去触摸那还散发着余温的铁锭，却又怕烫着，最终只是伏在地上，肩膀剧烈地耸动，发出压抑的、如释重负的嚎啕。
这微弱的、跳动不定的炉火，这从坚硬岩石中熔炼出的第一捧铁水，其意义远不止是几块生铁。它象征着文明的火种，在最黑暗、最艰苦的环境中，被最坚韧的手重新点燃。它意味着，被封锁、被围困的万兽盟约，向着掌握自己命运的方向，迈出了至关重要、坚实无比的第一步。自强的萌芽，在这与世隔绝的深谷中，经受住了烈火的淬炼，终于破土而出，展露出顽强的生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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