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满过后,天气渐热,雨水也多了起来。高产示范田里的杂交稻进入拔节孕穗的关键期,长势越发茂盛,远望去,像一片墨绿色的厚毯子铺在田野上。然而,这过于旺盛的长势,却让陈卫国的心越悬越高。
前期为促早发而略多的氮肥,加上近期充沛的雨水,使得稻株茎秆在快速伸长的同时,组织不够坚实,出现了“疯长”的迹象。陈卫国几乎天天泡在田里,观察、测量,脸上的忧虑越来越重。他严格按照调整后的方案控制水肥,甚至组织人手进行了几次“烤田”(排水晒田),试图控制长势,促进根系下扎和茎秆健壮。
但似乎有些晚了。部分田块的稻株已经显得过于高大,叶片宽厚披垂,田间郁闭,通风透光变差。陈卫国知道,这种情况下一旦遇到大风或持续阴雨,极易发生大面积倒伏,那将导致严重减产甚至绝收。
他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铁柱和二楞子。“必须尽快采取预防措施,最有效的办法是喷施矮壮素,控制节间伸长,增强抗倒伏能力。”陈卫国拿出一个小瓶,“就是这个,但需要精确掌握浓度和时间,而且……这可能对稻米品质有轻微影响,也需要额外成本。”
二楞子一听要额外花钱买药,还要影响米质,有点犹豫:“陈技术员,没那么玄乎吧?咱们庄稼以前也长得旺,也没见都倒了啊。再说,这药……靠谱吗?”
铁柱没说话,蹲在田埂上,伸手握住一把稻秆,用力捏了捏,又看了看稻株基部,眉头紧锁。他种了一辈子地,自然也看出了风险。
就在这时,公社通讯员骑自行车送来一份加急通知:地区农业局领导将于三日后带队,到靠山屯“视察高产示范田及农业科技推广工作”!要求务必做好接待准备,充分展示成果!
这消息如同火上浇油!陈卫国脸色煞白。如果领导来的时候,稻田出现倒伏迹象甚至已经倒伏,那后果不堪设想!不仅高产示范失败,他个人前途尽毁,靠山屯也可能因此失去上级的信任和支持,甚至影响到老种子保护点项目。
“喷药!马上准备喷药!”陈卫国几乎是吼出来的,“二楞子,你带人去公社供销社,按我写的单子买药和喷雾器!钱……钱我先垫上!铁柱叔,请您组织人,明天一早就开始!”
二楞子见陈卫国急成这样,也知道事情严重,不敢再耽搁,连忙带人去了。
然而,买药的过程却并不顺利。供销社的矮壮素存货不多,价格也比陈卫国预估的高。更麻烦的是,回到屯里,当陈卫国准备配药时,王麻子、关大娘等几位老人闻讯赶来,坚决反对。
“往粮食上喷这些乱七八糟的药水?造孽啊!”王麻子用拐杖顿着地,“那还能吃吗?人吃了会不会出毛病?地受了这药,往后还能种别的吗?”
关大娘也颤巍巍地说:“老辈人讲,庄稼有自己的命数,人只能顺着它,不能乱改。长得旺是地肥,是好事,咋还能用药‘压’它?这不是逆天而行吗?”
一些原本就对新事物持观望态度的村民,也纷纷附和。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,对化学药剂的恐惧和对传统耕种理念的坚守,形成了强大的阻力。
二楞子夹在中间,左右为难。一边是陈卫国急切的眼神和即将到来的领导视察,一边是老辈人激烈的反对和乡亲们的疑虑。
铁柱看着眼前纷乱的场面,又看看那片在风中微微摇曳、仿佛随时可能弯下腰的稻田,心中飞快权衡。他理解陈卫国的急迫和科学手段的必要性,也理解老辈人的担忧和传统的力量。
“都别吵了!”铁柱沉声开口,压住了现场的嘈杂。他看向陈卫国:“陈技术员,这药,非打不可?打了,能有多大把握?”
陈卫国深吸一口气:“铁柱叔,如果不打,一旦遇到大风或连阴雨,倒伏的风险超过七成!打了,只要浓度和时间控制得当,倒伏风险可以降到两成以下,虽然可能对米质和后期产量有极其轻微的影响,但比绝收强百倍!而且,这种药剂在正规农业上是允许使用的,降解快,残留极低,对土壤和下茬作物影响很小。”
铁柱又看向王麻子等人:“麻子叔,关大娘,陈技术员是公家派来的,他的法子,有他的道理。咱们没见过,不代表就一定不好。眼下这节骨眼,领导要来,万一田倒了,咱们靠山屯的脸往哪儿搁?陈技术员的前程怎么办?以后还有谁会来帮咱们?”
他顿了顿,语气斩钉截铁:“打!出了问题,我铁柱负责!但是,陈技术员,你必须保证,这药要用得准,用得稳!打完药的地块,稻子收了,咱们自己先尝尝,没问题再往外说!另外,老河套试验田和各家留的老种子田,一律不准打这药!咱们既要顾眼前,也不能丢了根本!”
铁柱的威信和决断,暂时平息了争议。陈卫国红着眼眶,重重点头:“铁柱叔,您放心!我一定把握好!”
第二天天刚蒙蒙亮,陈卫国亲自配药,二楞子带着几个胆大心细的年轻人,背着沉重的喷雾器,下了示范田。药雾在晨光中弥漫,带着一股特殊的化学气味。王麻子等人站在田埂上,默默看着,脸上写满了忧虑和不认同。
药打下去了。接下来两天,陈卫国几乎不眠不休,守在田边,观察稻株反应。幸运的是,稻株长势得到了明显控制,茎秆开始变得粗壮,叶片上挺,田间通风改善。倒伏的危机,似乎暂时被扼制住了。
然而,新的问题接踵而至。也许是喷药时部分田块不均匀,也许是品种特性差异,示范田中出现了小范围的叶尖发黄和生长不齐现象。更让陈卫国心头一沉的是,他发现自己垫钱买药的事,不知怎么传到了县农业局,李副局长亲自打电话来,语气不悦:“卫国,你怎么能私自垫钱买药?还动用化学调控剂?为什么不事先请示?现在田里出现了药害症状,万一影响了视察效果,你怎么交代?”
陈卫国握着话筒,手心里全是汗。他解释那是预防倒伏的必要措施,出现的轻微症状可控。但李副局长显然更关心“视察效果”和“政治影响”,责令他必须确保视察时稻田“一片青绿,长势喜人”,绝不能有任何“瑕疵”。
倒伏的危机勉强渡过,但来自上层的压力和内部的信任危机,却让陈卫国感到更加窒息。而三天后的领导视察,将成为对他,对这块高产示范田,乃至对整个靠山屯的一次严峻大考。田里的稻子,能否挺过这一关?陈卫国和靠山屯,又将如何应对这场因“高产”而起的、愈演愈烈的风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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