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寒风,像刀子一样刮过靠山屯的黄土路,卷起干燥的尘土。往年这个时候,家家户户的烟囱该冒出炊烟,空气里该飘着炖肉蒸馍的香气。可今年的腊月,屯子里却连一缕像样的炊烟都少见。
孙老蔫儿坐在自家冰凉的炕沿上,手里攥着一把已经数了无数遍的算盘珠子。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拨弄着,仿佛能从这些光滑的木珠里变出粮食来。终于,他长长叹了口气,将算盘轻轻放在炕桌上,那声轻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。
“爹,我饿……”
炕角,七岁的小儿子蜷缩着,眼睛大得吓人。孩子已经两天没吃上一口正经粮食,全靠林穗婶子分来的那点野菜糊糊吊着命。
孙老蔫儿别过脸去,不敢看儿子那双眼睛。他起身走向灶台,掀开锅盖——锅里只剩下小半碗黑乎乎的野菜糊,那是留给夜里饿得睡不着觉时吃的。
“再忍忍,爹想办法。”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。
走出家门,屯子里的景象更让人心寒。几户人家的院子里,妇女们正用石臼捣碎晒干的玉米芯和豆粕,那是牲畜都不爱吃的饲料,如今却成了救命的东西。孩子们没有像往年那样在雪地里嬉闹,一个个裹着破旧的棉袄,蹲在墙角,眼神空洞。
王麻子家门口围了几个人,正传阅着那封公社来的公函。纸已经起了毛边,上面的字却像烙印一样刻在每个人心里。
“暂停一切粮食返销和救济粮发放……”一个识字的老汉念着,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化作一声长叹。
“这是要咱们的命啊!”李寡妇突然嚎啕大哭起来,她的丈夫去年病逝,家里就剩她和两个半大孩子,“我家二娃昨天饿晕过去了,这可咋办啊……”
哭声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开来。压抑了许久的绝望,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。有人蹲在地上抱头痛哭,有人仰天咒骂,更多的人只是呆呆站着,眼神里一片死寂。
二愣子家院子里,他的媳妇正用最后一点玉米面掺着树皮粉,试图捏出几个窝头。五岁的女儿眼巴巴地盯着母亲的手,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。
“娘,啥时候能吃啊?”
“等爹回来……”女人的声音哽咽了,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。
二愣子此刻正站在铁柱家的炕前。他盯着铁柱苍白的脸,喉咙里像堵了块石头,半晌才挤出那句话:“柱哥……咱们……咱们是不是……”
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,但铁柱懂了。
炕上,铁柱缓缓睁开眼睛。后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,但比肉体更痛的是心。他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哭声,能想象屯子里一百多口人此刻的绝望。作为生产队的领头人,他却只能躺在这里,无能为力。
“二愣子,”铁柱的声音很轻,却异常清晰,“你还记得老赵头临终前说的话吗?”
二愣子愣了一下,点点头。老赵头是屯子里最老的抗联战士,去年冬天走了。临终前,他把那包用油纸裹了又裹的老种子交给铁柱,只说了一句:“这是咱们中国人的根,死也不能丢。”
“不只是老赵头,”铁柱望着低矮的屋顶,缓缓道,“我爷那辈人,吃过日本人的‘改良种’,产量是高,可第二年不留种,必须再买。我爹那辈人,吃过美国人的‘援助粮’,吃着吃着,咱们自己的种就快绝了。”
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,林穗连忙上前搀扶,在他背后垫上破旧的棉被。
“今天咱们为了活命交出去,”铁柱看着二愣子的眼睛,“明天咱们的子孙就得年年求着人家买种子!一粒种子,就是一根锁链!你愿意让咱们的子子孙孙,都被人用粮食锁着脖子吗?”
二愣子咬着嘴唇,拳头攥得死紧,指甲陷进肉里也不觉得疼。他想起了自家饿得直啃手指头的女儿,想起了媳妇背过身抹泪的背影,想起了屯子里那些日渐空洞的眼神。
“那咱们怎么办?真的等着饿死吗?”二愣子的声音在颤抖。
铁柱的目光转向窗外。院子里,林穗刚才剁野菜的菜板上还沾着些许绿色。那是去年秋天晒干的蒲公英和马齿苋,本是为了添个菜,如今却成了主食。
“我去县里。”铁柱突然说。
“你疯啦?!”林穗惊呼,“你背上的伤还没好,走路都费劲,怎么去县里?再说,公社都断了救济,县里能管吗?”
“我去找郑专家,”铁柱的眼神坚定起来,“他是农业局的专家,懂种子的重要性。就算他不帮咱们,我也要去县里磕头求人!我不信,这新中国,能眼睁睁看着一屯子人饿死!”
屋子里一片沉默。林穗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,她太了解自己的男人了,一旦铁柱做了决定,十头牛也拉不回来。
“我跟你去。”二愣子突然说。
“不行,你得留在屯子里,”铁柱摇头,“我不在,你就是主心骨。看好种子,稳住大家,等我回来。”
就在这时,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。三人对视一眼,铁柱挣扎着要下炕,林穗和二愣子连忙搀扶着他走到门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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