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风卷着残冬的寒意,呼啸着掠过东北平原。融雪水从田埂的缝隙间淌过,悄无声息地渗入刚刚苏醒的黑土地。铁柱跪在田头,粗糙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调试着那台老式播种机的弹簧片。他的棉袄肩头已经磨得发白,袖口处露出些许棉絮,随着动作在风中微微颤动。
铁犁铧划开尚未完全解冻的土层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这声音惊动了不远处杨树上的一对布谷鸟,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天际。铁柱下意识地抬头,视线越过刚翻耕的土地,定格在地头——李富贵正斜倚在一台崭新的东方红拖拉机上,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笑。他身后的几个民兵抱着装满麦种的麻袋,故意将袋口倾斜,任由金黄的种子洒落在地,与泥水混作一团。
“陈铁柱,公社通知改用‘跃进3号’良种。”李富贵迈着方步走过来,牛皮靴重重地碾过铁柱备好的传统麦种,“你那老掉牙的‘和尚头’麦,留着喂耗子吧!”
铁柱没有立即回应。他蹲下身,轻轻拨开被踩进泥土里的种子,眼神黯淡了一瞬。这些“和尚头”麦种是他精心挑选的,每一粒都饱满圆润,带着淡淡的金黄色。为了这些种子,他和老刘头几乎跑遍了整个公社,从各家各户一点点收集而来。
“李富贵!你还有没有良心!”老刘头急匆匆赶来,棉袄上的补丁在风中猎猎作响,“‘和尚头’麦抗冻耐旱,是咱祖辈传下来的宝贝!你那‘跃进3号’去年在邻村试种,出苗率还不到三成,你这是要断了大家的活路啊!”
铁柱依旧盯着地上被碾碎的麦种,思绪飘回了三个月前。那时娘还躺在病床上,枯瘦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,气若游丝:“柱子,种地人得认节气...春分前三天播‘和尚头’,苗才扎得深...这是你爹临终前反复叮嘱的...”
他弯腰捧起一把种子,谷壳上细密的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,像极了父亲手掌上纵横交错的老茧。铁柱突然冷笑一声,目光锐利地射向李富贵:“李主任,这‘跃进3号’怕不是从县供销社后门搞来的陈种吧?我上周去县里,正好看见他们在处理一批发霉的种子。”
“你血口喷人!”李富贵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眼神游移不定,不敢与铁柱对视。老刘头趁机抓起一把“跃进3号”种子,放在嘴里细细咀嚼,随即“呸”的一声吐出来,碎粒泛着不正常的灰白色:“陈种!胚都发黑了,种下去准烂在地里!”
围观的社员们顿时炸开了锅。几个老农抢过种子仔细查看,纷纷骂骂咧咧。
“这不是坑人吗?”
“去年就是这种子,害得我家三亩地绝收!”
“李富贵,你今天必须给个说法!”
李富贵见状,突然从军大衣内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,高高举起:“都给我闭嘴!这是公社的红头文件!强制推广新种,谁敢违抗,就是反革命!”
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,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。一辆军绿色吉普车碾过泥泞的田埂,在人群旁边停下。车门打开,王书记快步走下,深蓝色的中山装上别着一枚鲜红的徽章,车门开合间带出一股淡淡的油墨气味。
“李富贵,你胆子不小啊?”王书记扬了扬手里的电报,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,“省农科院刚发来紧急电报,‘跃进3号’因质量问题全省召回,你竟敢私自截留?”
李富贵的军大衣下摆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,额头上的汗珠混着尘土往下淌,在衣领上留下几道泥印。铁柱趁机举起装着“和尚头”麦种的陶罐:“王书记,这是我们屯子自留的老种,去年在试验田里亩产比公社推广的品种还多两成!这是详细的记录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本子,双手递给王书记。
“好!好!好!”王书记连说三个好字,用力拍着铁柱的肩膀,“春耕如救火,就按老法子种!”他转身盯着李富贵,眼神凌厉,“你马上跟我回公社写检讨!”
看着垂头丧气的李富贵远去,铁柱长舒一口气。他招呼大家继续播种,自己则检查着播种机的状况。就在他弯腰时,眼角的余光瞥见垄沟里有异样——本该松软的泥土中,竟埋着半截生锈的铁钉。
“大家等一下!”铁柱高声喊道。
老刘头闻声赶来,蹲下身,用铜烟袋锅子小心翼翼地扒开泥土。随着泥土被拨开,一排整齐的铁钉阵暴露在众人眼前——十几根长短不一的铁钉被倒插在垄沟里,锋利的尖端朝上,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
“这是要毁犁啊!”老刘头的声音颤抖着,“心太黑了!”
“肯定是王满仓干的!”满仓娘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,手里攥着半截红布条,那布条的颜色和纹路与王满仓棉袄上的补丁一模一样,“昨晚我见他鬼鬼祟祟往地里跑!我问他干啥去,他支支吾吾说去喂牲口...”
社员们群情激愤,几个年轻人撸起袖子就要去找王满仓算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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