锣声是从村口响起的。
那声音刺耳、粗粝,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刮骨头。铁柱趴在草垛上,身子压得极低,稻草扎进脖颈,他却不敢动。远处那支队伍正缓缓走来,最前面是李富贵,手里拎着个破脸盆,用一根铁条敲得震天响。每一下都像是砸在他心上。
后面跟着四个民兵,押着一个瘦小的女人—-李彩凤。
她的头发被无情地剃去了半边,那原本柔顺的发丝如今变得参差不齐,像是被狂风肆虐过一般。剩下的那一半头发则如同一团乱麻般随意地披散在她的肩头,宛如一块被撕烂的黑布,在风中无力地飘荡着。
更令人震惊的是,她的脖子上竟然挂着两只破旧不堪的鞋子,那鞋子的鞋带已经断裂,鞋面上沾满了污垢和灰尘。每走一步,这两只破鞋都会随着她的身体晃动,发出“啪啪”的声响,那声音仿佛是一种羞辱的节拍器,不停地敲打着她那本就脆弱的心灵。
她的脸庞浮肿不堪,原本清秀的面容此刻也变得扭曲而狰狞。嘴角处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,鲜血从中缓缓渗出,与她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然而,最让人感到诧异的是她的眼神,那是一种出奇的平静,没有丝毫的波澜,仿佛她的灵魂早已超脱了这具残破不堪的躯壳,飞向了某个无人知晓的地方。
“看好了!”李富贵扯着嗓子朝人群大喊,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,仿佛能穿透每个人的耳膜。伴随着他的喊声,唾沫星子像雨点一样飞射出来,在冬日稀薄的阳光底下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。
人群中一片死寂,只有李富贵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,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叫嚣。他的话语像一把利剑,直刺人心,让人不寒而栗。
“这就是勾引贫下中农的下场!”李富贵的声音愈发高亢,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扭曲的快感,“资产阶级作风败坏,腐蚀革命队伍!”
铁柱站在人群的一角,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,手指紧紧地抠进草垛里,指甲缝里塞满了稻草屑,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忍受。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李彩凤,她的双脚光着,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口子,脚踝处结着黑紫色的痂,看起来异常狰狞。
每走一步,李彩凤的脚都会在雪地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红脚印,就像一朵朵凋零的梅花,在冰冷的大地上绽放。这些红脚印仿佛是她无声的控诉,诉说着她所遭受的屈辱和痛苦。
他想冲出去,想扑上去护住她,可他知道,只要一动,不仅救不了她,还会搭上全家性命。他只能死死咬住嘴唇,直到尝到血腥味。
人群慢慢围上来。
有人吐唾沫,有人扔烂菜叶子,还有孩子捡起冻硬的牛粪往她身上甩。老孙家媳妇刚死了丈夫,这会儿挤在最前面,一把揪住李彩凤的衣领,指甲几乎掐进她脖子里:
“骚货!我男人临死前还念叨你的名儿!你们城里人就会勾引人!害得我家断了香火!”
李彩凤紧闭着双眼,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。铁柱凝视着她,注意到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,似乎在默默数着什么。他不禁好奇,她是在数自己走过的步数吗?还是在数着自己还能在这世上存活多久呢?
她的呼吸异常微弱,每一次的起伏都显得如此艰难,仿佛那是她与生命的最后一丝抗争。铁柱心中一阵刺痛,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李彩凤。
就在这时,老孙媳妇突然扬起手,狠狠地给了李彩凤一巴掌。这一巴掌的力量如此之大,以至于李彩凤的头猛地偏向一边,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。她的嘴角也裂开了一道新的口子,鲜血顺着下巴缓缓滴落,触目惊心。
铁柱惊愕地看着这一幕,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。然而,在愤怒的同时,他的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了李彩凤教他认字时的情景。
那时的她,坐在知青点的小木桌前,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,给她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。她的手指白皙修长,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,指尖还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。她指着书本上的字,一个一个地念给他听:“人、口、手……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……”她的声音轻柔而动听,宛如春天里潺潺流淌的溪水,滋润着铁柱的心田。
现在那双手被反绑在身后,手腕磨得血肉模糊,指甲断裂,沾满泥土与血污。她再也不是那个能写字、能读书的姑娘了。她只是一个符号,一个用来警示全村人的“坏女人”。
铁柱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,越收越紧。
游街队伍走到知青点门口时,出事了。
李彩凤突然跪了下去,怎么拽都不起来。两个民兵用力拉她胳膊,她却像钉在地上一样,纹丝不动。
李富贵火了,抄起皮带就要抽,却听见她小声说:
“我要上厕所。”
人群哄笑起来。有人学她声音:“哎哟,大小姐要上茅房啦!”
李富贵脸涨得通红:“憋着!这是游街,不是你家后院!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