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,墨香商号后院一间僻静的书房内,林墨、沈括与白芷蓉、白瑾分坐长案两侧,案上摊开着厚厚一叠契书文稿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茶香。
双方带来的账房先生与资深讼师,正逐字逐句地核对最后一遍契约条款。林墨这边,是一位年约五旬、头发花白的老讼师,姓宋,在京兆府衙门口开了几十年状铺,经手的商事纠纷无数,为人谨慎刻板。白家那边,则是一位精干的中年讼师,姓何,眼神灵动,一口闽地官话,显然是常处理海商事务的。
“林东家,白东家,”宋讼师扶了扶眼镜,指着其中一条,“关于这‘风险公积金’的动用条款,老朽以为,‘非经双方共议,一致通过’此句,是否过于严苛?若遇海上紧急情况,譬如需即时打点海盗或风暴受损,岂不贻误时机?可否改为‘遇紧急事宜,一方可先行支取,但事后需得另一方追认,并附详细账目’?”
何讼师立刻接口:“宋老先生所虑有理。然海上行事,瞬息万变,若事事需两地书信往来等候共议,只怕黄花菜都凉了。再者,追认之说,易生龃龉。依在下浅见,不若设定一个额度,在此额度内的紧急支出,可由掌船管事与随船账房共同决定,只需事后报备即可。超过额度,再行共议。”
林墨与白芷蓉对视一眼,都未立刻表态。这是在争夺日常运营中的灵活处置权与控制权。
林墨端起茶盏,轻轻吹了口气,道:“额度之法,看似灵活,却易开滥支之口。风险公积金,乃商行保命之钱,非到万不得已,不可轻动。林某以为,仍以‘共议’为基。至于紧急情况……”他看向白芷蓉,“可约定一种紧急信物或密语,由你我各执一半,遇真急事,可凭信物或密语,由在场职位最高者与账房共同验看后,先行支取限额款项,但事后必须飞鸽传书说明详情,并尽快补全正式文书。如此,既可应急,又不失制约。”
白芷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,这法子既保留了核心控制权,又给了实际操作空间,考虑周详。“林东家此法甚妥。信物与密语,需极为隐秘,由你我二人亲自设定,不假第三人之手。”
宋、何二位讼师闻言,皆点头称善,将此条修改后记录在案。
接下来,又在利润分配周期、船只折旧计提、人员伤亡抚恤标准等细节上反复磋商。白家凭借航海经验,在船只维护、船员薪酬等方面争取更有利条款;林墨则凭借货源地优势和对财务风险的敏感,在资金监管、成本控制上寸步不让。沈括与白瑾则在一旁,就具体货品定价、运输损耗率等实务细节进行补充。
谈判从午后持续到深夜,烛台里的蜡烛都换了两根。期间虽有争执,但总体保持在就事论事的范畴内。林墨与白芷蓉虽年轻,却展现出远超年龄的老练与耐心,一个据理力争,一个权衡利弊,最终总能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。
当最后一条条款敲定,双方讼师誊抄完毕,已是子夜时分。林墨与白芷蓉分别代表墨香商号与闽州白家,在厚厚一叠契约末尾,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,并加盖商号印鉴。
“合作愉快,白东家。”林墨放下笔,长舒一口气,脸上露出些许疲惫,但目光清亮。
“同舟共济,林东家。”白芷蓉亦微微颔首,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。
契约既成,“四海商行”算是正式立下了招牌。林墨投入现银三万两,及价值五万两的首批货物;白家投入两条可远航的海船及相应航海人手,折价四万两,另出资一万两现银。林墨占股六成,白家占四成。商行总号设于泉州,由白家主导日常航运;账房设双岗,林墨派驻的人拥有复核权;重大决策需双方共议。
送走白家兄妹,已是凌晨。夜空繁星点点,寒意深重。
“公子,这契约定得是否过于繁琐?怕是日后经营起来,掣肘颇多。”沈括揉着发胀的额角,不无忧虑。
“繁琐,方能长久。”林墨站在廊下,望着冷清的庭院,“与白家合作,如驾驭烈马,缰绳需牢,规矩要明。否则,一旦失控,反受其害。眼下看来,这白芷蓉是个明白人,愿意按规矩行事,这是好事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转沉:“契约只是开始。真正的考验,在后面。阿福那边有消息吗?”
沈括低声道:“有。我们的人发现,白家离京前,白瑾独自去了一趟城东的‘悦来客栈’,那里长年住着一些与市舶司有往来的胥吏和商人。另外,漕帮的兄弟从南边传来风声,说两淮盐运使衙门最近对南货北运查得特别严,尤其是香皂、香水这类新奇之物,盘剥加重,似是有人打了招呼。”
林墨眼神一凝。悦来客栈?市舶司?两淮盐运使?这些线索隐隐指向一条线——掌控东南漕运、盐政及部分市舶事务的实权人物,与晋王关系密切的吏部侍郎,高拱。
“看来,有人不想让我们顺利南下。”林墨冷笑,“契约刚签,绊子就来了。这是想在我们货物南下、资金周转时卡脖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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