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毒水的气味萦绕在鼻尖,身体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样,无处不在的钝痛和沉重感将她禁锢在病床上。
高烧如同一条冰冷的蛇,缠绕着她的意识,将她拖入光怪陆离的梦境深渊。
梦里,她变小了,小得只够得着那张巨大、冰冷的雕花橡木床的床沿。
房间很大,也很空。
华丽的壁纸在阴影里显得沉默而压抑。窗外是别的孩子的欢笑声,而她只能抱着膝盖,坐在厚重的地毯上,看着阳光从窗户的这一头,慢慢移到那一头。
没有人进来。
没有人问她怕不怕黑,要不要听故事。
脸上那块半个巴掌、花瓣形状的淡红色胎记,在镜子里显得那么刺眼。
她记得有一次,一个远房亲戚来做客,指着她的脸笑着说:“可惜了,这么漂亮的小姑娘……”
母亲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,什么也没说。那眼神,比忽视更让她寒冷。
场景扭曲,变成了空旷得能听到回声的豪宅门厅。
穿着精致小礼服的她自己,背着书包,看着管家为她拉开门。
司机等在门外。
没有拥抱,没有“路上小心”,更没有父母牵着她的手,送她到学校门口。
她像一件被安排好的物品,准时被送出,准时被接回。
她以为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的,像墙壁上的肖像画,完美,遥远,没有温度。
然后,梦的颜色变了。
家里突然变得“温暖”起来。
母亲的脸上出现了她从未见过的、柔和得像蜜糖一样的光晕。
父亲的脚步声也总是急切地奔向同一个方向——那个放着精致摇篮的房间。
弟弟出生了,那是一个完美的孩子,很漂亮。
她看见母亲抱着那个柔软的、散发着奶香的婴儿,哼着歌,眼神里的爱意几乎要满溢出来。
她看见父亲用粗壮的手指,小心翼翼地碰触婴儿的脸颊,发出笨拙而宠溺的笑声。
她站在房门口,像个局外人,看着那幅名为“天伦之乐”的画。
她脸上的胎记似乎在发烫,提醒着她的“不完美”和“多余”。
“看我啊!” 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。“看看我!”
记忆的碎片在高烧中疯狂搅动,又一个被尘封的场景狰狞地浮现。
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,她大概只有八岁。
老宅的电路老化,不知怎的,走廊尽头的窗帘悄无声息地燃了起来。
火苗起初很小,贪婪地舔舐着厚重的绒布,然后猛地蹿高,像一头苏醒的野兽,迅速蔓延,浓烟开始弥漫。
刺鼻的烟味和噼啪作响的声音惊醒了宅子里的人。
一片混乱的脚步声、惊呼声、泼水声骤然响起。
小曼因也被浓烟呛醒,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。
她穿着单薄的睡衣,光着脚丫跳下床,跌跌撞撞地跑到门边,拉开门。
走廊里已是红光一片,热浪扑面而来,浓烟让她剧烈咳嗽。
她听到楼下传来母亲带着哭腔的、前所未有的尖锐声音:“宝宝!我的宝宝!快!快抱宝宝出去!!”
那是她刚出生不久的弟弟。
她听到父亲沉稳却焦急的指挥:“快!从侧门走!护着夫人和少爷!”
佣人们奔跑着,传递着水桶,夹杂着惊慌的喊叫。
小曼因站在二楼的楼梯口,被浓烟和热浪包围,小小的身影在冲天的火光中摇曳,像一片即将被焚毁的落叶。
她张开嘴,想喊“爸爸”、“妈妈”,却被浓烟呛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,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。
她看到父母在佣人的簇拥下,母亲紧紧抱着裹在厚毯子里的弟弟,父亲护在他们身边,头也不回地、急切地冲向了安全的侧门。佣人们也跟着主人向外涌去。
没有人抬头看向二楼楼梯口。
没有人想起那个脸上有块红色胎记的小女孩。
没有人记得她还在楼上。
仿佛她根本不存在。
那一刻的冰冷,远比冬夜的寒意和逼近的火焰更彻骨。
她眼睁睁看着家人的背影消失在烟雾和火光尽头,听着外面的嘈杂声渐渐远去,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,和那越来越近的、吞噬一切的火焰。
那种被彻底、完全、在生死关头都被遗忘的绝望,像一只巨手扼住了她幼小的喉咙,连恐惧都凝固了。
幸好,一个落在后面取重要物品的老管家,在冲出前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,才发现了呆立在那里的她,惊呼着冲上来,一把将她抱起,裹在怀里,冒着呛人的浓烟冲了出去。
获救后,她因为吸入少量浓烟和惊吓,病了一场。
父母来看过她,语气带着惯常的、仿佛程序设定般的关心:“没事就好,下次要机灵点。”
没有后怕的拥抱,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,更没有对遗忘她的丝毫愧疚。
那场几乎夺去她生命的火灾,在他们看来,似乎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意外插曲,远不及弟弟受惊吓哭闹几声来得重要。
这个片段如同最尖锐的冰锥,狠狠刺入高烧混沌的梦境,与之前那些被忽视的日常画面交织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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