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透,文华殿内已是一片肃穆。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,虽仍在国丧期间,不着吉服,但文武百官齐聚,气氛凝重更甚往日。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墨锭研磨后的清苦气息,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的轻咳。
陆辰作为司礼监秉笔,位列丹陛东侧,与另外三位资深秉笔并肩而立。他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从下方扫过,探究、审视、忌惮、乃至敌意,如同细密的针,刺在这身崭新的绯红袍服上。新贵骤起,总是最惹人注目的靶子。
今日朝会议程有三:一是议定先帝庙号、谥号;二是商讨江南白莲余孽之事;三是北疆防务。
前两项在礼部和内阁的主导下,虽有争议,但大体按部就班。庙号定为“宪”,谥号“毅”,合称宪毅皇帝,算是盖棺定论。江南之事,内阁拟议增派钦差,会同地方严查,亦无太大波澜。
直到北疆防务被提起。
兵部尚书出列,陈奏北漠诸部今冬异常活跃,边镇压力骤增,请求增拨粮饷、加固城防,并提议明年开春后,调京营一部北上巡边,以壮声势。
此议一出,文官队列中立刻有人出列反对。出声者是户部右侍郎沈墨池——那位在细纲中被标注为“理想主义青年官员,清廉刚正”的清流代表。他年约三旬,面容清俊,眉眼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执拗与正气。
“陛下,臣以为不妥!”沈墨池声音清越,掷地有声,“去岁北疆并无大战,边镇所请粮饷已超往年三成。今国丧期间,国库本就不丰,当以节俭为要。且京营拱卫京师,岂可轻动?北漠小股扰边,历年皆有,边镇自有处置之权,何须动辄惊动中枢,徒耗钱粮?”
他这番话,站在户部节省开支、维持稳定的立场,不能说全无道理,却也透着一股对边事不甚了了的书生意气。
立刻有武将出列反驳,言辞激烈,言及边关将士苦寒,若粮饷不继,军心必乱云云。双方各执一词,朝堂之上渐渐有了火药味。
新帝端坐龙椅,面色平静,目光却在下方面孔上一一扫过。陆辰注意到,新帝的目光在赵无庸身上停留了一瞬。赵无庸依旧微阖双目,仿佛置身事外。
就在争论僵持不下时,一个略显阴柔却清晰的声音响起:
“沈侍郎所言,节约用度,固是持重之见。然兵者,国之大事,生死之地,存亡之道,不可不察。”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出声者竟是站在司礼监队列中的新任秉笔太监陆辰!他缓步出列,来到御阶之下,躬身行礼。
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!宦官干政,历来是文臣大忌!更何况是在这等军国大事上,一个刚刚晋升的年轻太监竟敢贸然开口!
沈墨池眉头紧蹙,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轻蔑:“陆公公久居深宫,也知兵事?”
这话已带讥讽。几位清流官员脸上也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。
陆辰面色不变,声音平稳:“奴婢不敢言知兵。只是近日整理边关奏报,偶有所得,愿呈于陛下与诸位大人参详。”
他转向新帝,朗声道:“陛下,奴婢查阅近五年北疆军情档案,发现北漠扰边,并非全无规律。其大举南侵,多在草原遭遇白灾(雪灾)之后,牲畜大批死亡,生计无着之时。而去岁至今,北疆雪情据报尚可,漠北诸部并未遭灾。”
他微微一顿,继续道:“然今冬其活动反较往年频繁,此不合常理。奴婢推测,原因或有二:一是漠北内部有变,新任小王子哈鲁尔需以战功巩固权位;二是……其或有试探之意,看我新朝初立,边防是否松懈,朝堂是否稳固。”
这番分析,基于档案数据,逻辑清晰,立刻让不少官员露出思索之色。连一直闭目的赵无庸,眼皮也微微动了一下。
沈墨池却不为所动,冷声道:“纵然如此,边镇自有守土之责。若事事依赖中枢增兵加饷,要边将何用?且京营一动,钱粮靡费何止巨万?如今江南不稳,各地税赋尚未齐整,国库空虚,岂能再行浪战?”
他这话站在道德与财政的制高点,几乎将陆辰的建议打为“劳民伤财”。
陆辰看向沈墨池,新得的“识人术”悄然运转。他能感觉到,沈墨池的反对并非出于私心或个人恩怨,而是源于其坚信的“恤民力、慎兵事”的理政理念,以及……对宦官干政根深蒂固的反感。这是个真正有原则的官员,但可能过于理想化。
“沈侍郎忧国忧民,奴婢敬佩。”陆辰语气依旧平和,却话锋一转,“然奴婢以为,边防之事,有必守之土,有必争之势。北疆于我大夏,非仅边关数镇,实为屏藩京师之要害。若任其试探得逞,窥得虚实,恐其野心滋长,酿成大患。届时再调兵遣将,所耗钱粮,又岂是今日预防可比?”
他略微提高了声音:“至于京营调动,未必需要大军尽出。可精选一支精骑,人数不必多,五千足矣,以‘巡边演武’之名北上。一则可实地勘察边情,震慑漠北;二则可使京营熟悉北地战法,不至久驻京师,武备废弛;三则……所需钱粮,未必如沈侍郎所想之巨。奴婢粗略核算,若计划周详,沿途取用部分边镇储备,实际新增耗费,约在十五万两之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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