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,最高执政官办公室的灯还亮着。
四块全息屏幕悬浮在办公桌周围,像一圈沉默的审判官。
左侧屏幕滚动着议会听证会的录像片段——桂美冷冽的质问,老陈激动的辩护,澜平静的陈述,雷峰握拳捶胸的画面定格在最后一帧。
右侧是技术报告的数据流:神经寄生深度曲线、基因污染概率模型、成瘾性戒断反应统计……所有图表都指向同一个猩红的危险区域。
正前方,是张锐的最新医疗评估。
这个曾经一拳打穿训练靶的士兵,此刻躺在隔离病房里,身上贴着十七个生物电监测贴片。报告显示,卸除殖装第七天,他的基础代谢率仍比正常值低百分之二十三,夜间惊厥频率高达每小时四点五次。
最后一句话用加粗字体标注:
【患者主观报告:‘感觉身体里被挖走了一块,剩下的部分不知道该怎么运转。’】
钟毅的目光在这行字上停留了很长时间。
他身后,整面墙的落地窗外,希望壁垒的灯火蜿蜒如星河。磁悬浮轨道上,夜班列车拖着光带滑向工业区,聚变塔的蓝光在云层下晕染开——这是他用三年时间从废墟里建起来的文明。
而现在,一个来自深海的“礼物”,正在试图改写这个文明的根基。
他伸手,关掉了所有屏幕。
办公室陷入昏暗,只有桌角一盏旧式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。那灯还是老陈用废弃零件拼的,灯座是个变形的齿轮,灯罩是切割过的过滤网。
光晕里,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微尘。
钟毅打开抽屉,取出一份实体文件。纸质封面在指尖有粗糙的触感——在全面数字化的联邦,只有最高级别的法令才会用这种古老的方式呈现。
封面上印着:
《联邦生物技术应用伦理法案》补充条例(草案)
他翻开第一页。
条款一条条列着,用的是最简洁的法律语言。但每一条背后,都是过去七天里无数次会议、争吵、数据分析和伦理辩论的结晶。
第二条:生物殖装技术,仅限医疗目的应用。
第三条:适用范围:肢体残缺修复,器官功能替代,先天畸形矫正。严禁任何形式的“增强性”或“优化性”使用。
第四条:所有使用申请,须经联邦最高伦理委员会、医疗总署、使用者所属社区代表三方联审。一票否决即永久禁止。
第五条:使用者终身列入特殊健康监控名单,每月强制接受神经扫描与基因检测。检测数据实时上传至独立监管服务器,任何异常触发自动警报。
第六条:所有殖装设备必须搭载三重物理锁死装置及远程熔断系统。失控情况下,监管中心有权在未经使用者同意时启动强制剥离程序。
第七条:严禁任何针对健康个体(包括军职人员、运动员、科研志愿者)的殖装植入实验。违者以反人类罪论处。
第八条:设立“生物技术安全红线基金”,每年从联邦财政拨付百分之零点五,专项用于相关事故的救治、受害者抚恤及技术逆向研究。
……
钟毅一页页翻过去。
台灯的光把他的手影投在纸页上,那些条款像刀刻的碑文。
翻到最后一页时,他停顿了一下。
那里留着签名栏,下面是一行小字注释:
【本条例颁布即生效,溯及既往。所有已进行的非医疗用途殖装项目,须在三十天内完成清理。清理过程接受全民监督。】
他拿起笔。
笔尖悬在纸上,墨迹在灯光下泛着微光。这支笔的笔身是用第一辆百吨王方向盘的合金熔铸的,握在手里有熟悉的重量。
三天前,军工部的代表曾经来过这间办公室。
那个两鬓斑白的老将军,把军帽放在桌上,说了整整二十分钟。他说前线,说收割者舰队倒计时,说士兵们需要力量,说“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”。
钟毅当时问他:“将军,您参军多少年了?”
“四十一年。”老将军回答。
“那您应该见过很多士兵。”钟毅说,“您觉得,一个战士最强大的时候是什么时候?”
老将军愣住了。
“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的时候。”钟毅替他回答,“是相信自己守护的东西值得用命去换的时候。不是拳头有多硬,不是跑得有多快,是这里——”
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。
“殖装能给拳头,能给速度,但给不了这个。”钟毅说,“反而会把它腐蚀掉。等腐蚀完了,我们还剩下什么?一群空有力气的傀儡,去对抗收割者?”
老将军沉默了很久,最后拿起帽子,敬了个礼,走了。
笔尖落下。
“钟毅”两个字,在纸上铺开墨迹。笔画很稳,最后一笔拖得很长,像一道划下的界线。
签完字,他按下桌面的通讯钮。
五分钟后,办公室的门被推开。进来的是三个人:执政官首席秘书、法案委员会主席,还有“影”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