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边的杨树林子飞快地向后倒退,寒风刮在脸上,刮得人生疼,可他心里却是热乎的。
到了林家屯,王建军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大姑王玉芹家门口。
这年头,屯子里哪有什么院墙,都是用篱笆杖子围个圈。
大姑家也不例外,三间土房,院子里堆着高高的柴火垛,收拾得利利索索。
王建军没急着下车,而是勒住马,气沉丹田,按着东北老礼儿,扯着嗓子喊了一句。
“大姑——!在家没——?”
这一嗓子,中气十足,穿透力极强,震得院子里那棵老榆树上的积雪都簌簌往下落。
没过两秒钟。
“谁呀?这动静,听着咋像建军呢?”
屋门“吱嘎”一声推开了。
一个穿着蓝布棉袄,头上裹着黑围巾的老太太快步走了出来。
正是大姑王玉芹。
她眯着眼睛,手搭凉棚往门口瞅,等看清了爬犁上坐着的人,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瞬间笑成了一朵花。
“哎呀!真是建军啊!”
大姑拍着大腿,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来,连棉鞋都没提好,趿拉着就往外跑。
“你个小兔崽子,咋这时候过来了?吃饭没?冷不冷?”
一连串的问题,透着那股子亲热劲儿。
王建军跳下爬犁,嘿嘿一笑。
“大姑,我刚吃完。这不刚进山弄了点野味,寻思着给你和老姑送点尝尝鲜。”
说着,他转身从爬犁上卸下一只黄羊,又拎起一只豺狗子。
大姑一看这架势,眼睛瞪得溜圆,连忙伸手去拦。
“你这孩子,这是干啥?不过年不过节的,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干啥?”
她抓着王建军的胳膊,死活不让他往院里搬。
“这黄羊肉多金贵啊!拿去县里能卖不少钱呢!你快拉回去,留着给你爹妈吃,或者是卖了换钱,将来娶媳妇盖房子用!”
“我这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,吃这玩意儿干啥?糟践东西!”
王建军也不恼,只是笑呵呵地任由大姑拽着。
这种推辞,在东北农村那是必备的流程。
你要是真拿回去,那才是真的不懂事。
“大姑,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。”
王建军把脸一板,故作严肃。
“啥叫糟践东西?孝敬长辈那是天经地义!”
他把那只豺狗子往地上一放,腾出手来握住大姑那双粗糙的手。
“再说了,这孝心是孝心,姐妹情谊是姐妹情谊,那是两码事。”
“我爹是我爹,你是我姑。我爹那份我留了,这只就是专门给你和姑父留的。”
“你要是不要,那就是嫌弃侄儿这东西不好,那我可真拉回去喂狗了啊!”
说着,他作势就要往回搬。
“哎哎哎!你这混小子!敢!”
大姑被他这话逗乐了,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,力道不轻不重。
“行行行,大姑收下!你这嘴啊,现在是越来越能说了,随你爹,是个犟种!”
两人嘻嘻哈哈地把肉搬进仓房。
进了屋,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。
大姑父不在家,去队里干活了。
王建军脱了大衣,盘腿坐在滚烫的火炕上。
大姑忙前忙后,又是倒水,又是拿瓜子花生。
“建军啊,听说你前阵子把陈家兄弟给收拾了?”
大姑坐在炕沿上,一边给他剥花生,一边八卦地问,眼神里透着股子解气。
“那两块料,在这一片横行霸道惯了,早该有人治治他们!”
“嗨,都是被逼的。”
王建军接过花生,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。
“他们不惹我,我也懒得搭理他们。但要是欺负到我头上,我也不能当缩头乌龟不是?”
“对!就得这样!”
大姑一拍大腿。
“咱老王家的人,不惹事,但绝不怕事!”
娘俩唠了十几分钟嗑,王建军看时间差不多了,起身告辞。
“大姑,我还得去趟老姑家,就不多坐了。”
“这就走啊?再坐会儿呗,晚上让你姑父杀只鸡……”
“不坐了,天短,还得赶路呢。”
王建军执意要走。
大姑见留不住跑到里屋,翻箱倒柜了一阵。
再出来时,手里拎着半袋子东西。
“拿着!”
她不由分说,把袋子塞进王建军怀里。
“这是前些天你姑父进山摘的软枣子,捂熟了,甜着呢!”
王建军打开袋子一看。
好家伙,一个个拇指肚大小的软枣子,皮都皱巴了,呈深绿色,透着股子熟透的果香。
这是野生的猕猴桃,在东北这嘎达,可是难得的稀罕物。
咬一口,软糯甘甜,比白糖还甜。
“大姑,这……”
“拿着!给建红、建兵还有秀兰带回去吃!”
大姑一瞪眼。
“跟我你还客气啥?”
王建军心里一暖,也不再推辞,收下袋子。
“那行,大姑,我走了啊!”
“慢点赶车!有空常来!”
告别了大姑,王建军赶着爬犁,没出屯子,拐了两个弯,就到了老姑王玉莲家。
老姑家光景比大姑家稍微差点,房子有些年头了,窗户纸都泛着黄。
王建军把车停稳,拎着一只黄羊和一只豺狗子进了院。
老姑王玉莲正在院子里喂鸡,看见王建军,先是一愣,随即扔下手里的鸡食盆就跑了过来。
“建军?哎呀,真是你!”
老姑比大姑年轻几岁,性子也更柔顺些。
看见王建军送来的肉,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。
“这孩子,咋送这么多东西来……家里够吃不?”
“够!多着呢!”
王建军把肉放在窗台下,看着老姑那张有些憔悴的脸,眉头微微一皱。
“老姑,咋了?家里出啥事了?我看你脸色不太对劲啊。”
王玉莲叹了口气,抹了把眼角。
“没啥大事……就是你姑父,还有他那两个兄弟,前两天进山了。”
“进山?”
王建军一愣。
“这大雪封山的,进山干啥?”
“说是去下套子,想弄点野鸡兔子的过年。”
王玉莲一脸的担忧,手里的围裙被她绞得死紧。
“都走两天了,一点信儿没有。你也知道,这几天山里不安生,听说闹狼闹得凶……”
王建军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
这两天山里确实热闹,又是狼群又是熊瞎子的,要是真碰上了,那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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