顺天府大牢,终年不见天日。
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和腐朽的霉味,唯有墙壁上摇曳的油灯,投下昏黄不定、鬼影幢幢的光晕。
林如海端坐在临时搬来的公案之后,一身靛青官袍在这污浊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,清癯的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更显冷峻。
张大户与静虚老尼的离奇失踪,如同两记闷棍,让他初掌此案便陷入了僵局。
对手显然棋快一着,且手段狠辣,掐断了最直接的线索。
然而,林如海也并非易于之辈。
既然主案暂时无从下手,他便将目光投向了已被收押的香河县令李家人身上。
他避开“逼死人命”这个牵扯太广、且人证缺失的核心,转而以雷霆之势,严查李县令任上的贪腐渎职、钱粮亏空,以及往日与张大户之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钱权交易。
这些“小案”,证据相对容易搜集,且同样是足以定罪的勾当。
林如海的目的很明确——以此为由,将这位李县令牢牢钉死在囚笼之中,使他无法被轻易捞出去,成为一枚牵制对方、甚至可能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的钉子。
审讯室内,曾经的县太爷李守定穿着肮脏的囚服,头发散乱,但眼神深处却残留着一丝属于官场老吏的狡狯与顽固。
面对林如海的讯问,他或闭口不言,或避重就轻,对贪腐之事百般抵赖,对张家之事更是讳莫如深。
“林大人,”在一次激烈的交锋后,李守定抬起浑浊的眼睛,声音沙哑,
“下官……下官自知罪责难逃,但有些事,非不为也,实不能也。”
“上头……上头的人,手眼通天啊……”他语焉不详,却暗示着无形的压力。
林如海目光如炬,冷冷地盯着他。
他看得出,这李守定心里跟明镜似的,清楚自己是被卷入了云光、乃至更高层级的权斗漩涡。
他不敢招供,因为他明白,一旦攀咬出云光,乃至其背后的王家,那就不是他一人丢官掉脑袋的事了,恐怕顷刻之间便是身死族灭,满门抄斩!
那些边镇的悍将,捞起钱来心黑手狠,动起刀把子来,更是绝不会留情。
林如海心中暗叹,知道从此人口中暂时是撬不出什么了。
他挥挥手,命人将其押回牢房严加看管,这枚钉子,先钉在这里再说。
既然老子不肯开口,林如海转而传唤了李家的那个纨绔儿子,此案的直接导火索——李衙内。
这李衙内被带上堂来时,一副痴傻愚肥的模样,走起路来摇摇晃晃,眼神躲闪,满是惊恐。
问到张金哥一案,他要么一问三不知,要么就颠三倒四,说是自己爱慕张小姐,却绝口不提逼婚之事,将所有责任推得干干净净。
那套说辞明显是早已被精心喂过话,反复演练过的。
看着这蠢笨如猪却又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纨绔子,林如海心头不由蹿起一丝火气。
若非此案干系甚大,牵动了朝堂最敏感的神经,无数双眼睛在明里暗里盯着,许多上不得台面的、刑讯逼供的手段不适合在此刻拿出来使用……
否则,就凭这等货色,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一五一十,把来龙去脉吐个干干净净!
一般人只闻边镇武夫手黑,却不知这翰林清流出身的文官,若真狠厉起来,心思之缜密,手段之酷烈,更能杀人于无形!
与顺天府大牢的阴森冷酷截然不同,荣国府潇湘馆内,却弥漫着一种清冷而伤感的离愁。
林黛玉手扶光洁的额头,斜倚在临窗的锦榻上,窗外几竿翠竹在风中轻轻摇曳,发出沙沙的声响,更添几分寂寥。
她穿着一身月白绫子袄儿,外罩淡青比甲,身形纤弱,宛如一枚被秋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玉簪花。
丫鬟紫鹃和雪雁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着细软,将一些书籍、诗稿、茶具小心翼翼地装入箱笼。
紫鹃一边将一叠素笺理齐,一边忍不住抬起头,眼圈微红地问道:“小姐,您……真的要搬回老爷府上去吗?”
黛玉闻言,轻轻叹了口气,声音如同风拂琴弦,带着淡淡的忧郁:
“嗯。爹爹那边府邸,虽没有这大观园里的热闹和姐妹们的雅趣,但胜在清静无人扰,于我养病倒是相宜的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掠过窗外的修竹,似在回忆,
“原本爹爹前番来信,提及可能外放,这才想让我来陪着外祖母,并看看母亲从小长大的地方,在府里暂住些时日。”
“如今……爹爹又来信说,外放之事暂且缓下了。”
“我既久未在父亲膝下承欢,也该回去,好好陪陪他老人家了。”
她看向紫鹃,眼中流露出一丝真诚的不舍:
“紫鹃,你我名虽主仆,情同姐妹一场。往后……你若想我了,大可随时去那边府里寻我说话儿。”
这话听在紫鹃耳中,却更像是离别之语,心一下子揪紧了。
在这深宅大院里头,下人能跟到个好主子,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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