碎玉轩的日子,一日冷过一日。宫人怠慢的眼神,份例的克扣缩减,如同细密的鞭子抽在甄嬛日渐枯槁的心上。永寿宫那位惠嫔娘娘的恩宠尊荣,像烧红的烙铁,烫在她焦灼的眼与心上。她再也坐不住了。
“小允子!”甄嬛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,“那秋千,可扎稳了?”
“回小主,”小允子躬身,压着嗓子,“御花园西北角杏花林子里,扎得结结实实,位置也僻静。”
“好。”甄嬛眼中幽火跳动。她换上娇嫩的粉红旗装,耳垂白玉坠轻晃,只带了流朱,怀揣那管温润玉箫,悄然潜入御花园深处。
杏花如雪,纷扬似梦。甄嬛坐上崭新的秋千,粉衣在风里轻扬。她深吸气,冰凉的箫管凑近唇边,一曲《杏花天影》的婉转清音,便在这杏花疏影里袅袅升起。她将自己妆点成一幅画——杏花,秋千,玉人,清箫。她赌那帝王心底深埋的情思,赌自己与纯元皇后那份若有似无的相似神韵。
箫声清越,穿透花枝,飘入正在不远处踱步的皇帝耳中。熟悉的曲调,悠扬的箫音,瞬间攫住他心神。眼前恍惚浮现纯元王府杏花树下吹箫的倩影,那清雅才情曾是他心尖至宝,却也伴着刻意接近的冰冷算计。一丝钝痛掠过,随即被更深的暖意取代——幸而,如今他有眉儿,那才是捧出真心待他的人。
“这曲子…倒有几分神韵。”皇帝低语,脚步已循声而去。他示意苏培盛等止步,独自穿过花枝。花影摇曳间,那秋千上粉衣如霞的身影映入眼帘。待走近看清侧脸,皇帝眼中因箫声而起的微澜瞬间冻结,化为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竟是她?甄氏!
皇帝心中冷笑顿生。行踪、秋千、杏花林、这刻意吹奏的旧曲…步步心机!愠怒勃发,然帝王面上不动分毫,只负手静立。
一曲终了,甄嬛似才惊觉,慌忙放下玉箫,转头望来。见皇帝,脸上恰到好处地浮起惊愕与陌生,非但不跪,反而蹙眉问道:“尊驾…是何人?如何擅入此地?”她目光扫过皇帝身上那件虽非朝服、却绣着清晰五爪金龙的常服,眼神一闪,飞快掩去。
皇帝眸底寒意已凝成冰棱。他微微眯眼,声音无波:“我?乃果郡王。”他将这身份抛下,看她如何演。
甄嬛闻言,仿佛松口气,绽开略带羞涩的笑,竟真信了!她微微屈膝:“原来是十七爷,久仰才名,不想在此巧遇。”毫无避嫌之意,反与他攀谈音律,才女清高之态尽显,全然不顾男女大防。
皇帝冷眼旁观,那身金龙常服在阳光下昭示着不容错辨的身份。他几乎要冷笑出声——她岂会不识?这份装聋作哑,这份刻意亲近,这份视宫规如无物!怒火已至沸点。
“大胆甄氏!”皇帝骤然开口,声音不高,却如寒冰炸裂,雷霆万钧的威压瞬间将甄嬛强装的镇定击得粉碎。她浑身剧颤,面无人色。
“尔身为宫嫔,竟敢公然于御苑吹奏管乐,有失体统!擅设秋千,惊扰宫禁!此其罪一!”皇帝目光如刀,字字如钉,“朕亲临,尔不辨龙颜尚可推诿。然朕言明‘果郡王’身份,尔非但不知避嫌,反罔顾大防,与之攀谈不休,视宫规礼法于无物!此其罪二!心思诡谲,行止轻佻,不堪为嫔!”
每一字都如重锤砸在甄嬛心上。她双腿一软,“噗通”跪倒,冰凉石砖寒意刺骨。她抬起泪眼哀泣:“皇上恕罪!嫔妾…是真的不知是您!…才失了礼数啊…” 她哭得梨花带雨,心中却一片死寂——她第一眼就认出了那龙纹!可戏已开场,只能将这“不知”硬演到底。
她那点心机在帝王洞察一切的冰冷目光下,苍白如纸。
“降为官女子,迁居碎玉轩后殿,静思己过!”皇帝再无半分停留,拂袖转身。明黄袍角在甄嬛模糊泪眼前划过一道绝情的弧线,大步离去。只留她瘫软在地,面无人色,周身是零落的残败杏花。
圣旨的余威迅疾如风。甄嬛尚未挪回碎玉轩,这“官女子甄氏触怒天颜”的消息已如毒瘴弥漫六宫。每一道投向她的目光,都淬着幸灾乐祸的寒冰。
当她失魂落魄踏入碎玉轩门槛,眼前的景象让她如遭雷击,几乎栽倒。内务府的太监们动作粗暴麻利。那张她心爱的花梨木嵌螺钿梳妆台正被吆喝着抬走,镜中映出她惨白如鬼的脸。多宝格上稍显贵重的物件——一尊羊脂玉送子观音,一对前朝官窑粉彩花鸟瓶,甚至她案头那方青玉荷叶笔洗,都被毫不留情扫入箱笼。碰撞声刺耳,灰尘弥漫,昔日的雅致被撕扯得只剩狼藉空洞。
领头的太监皮笑肉不笑:“甄官女子,按规矩,您这身份,这些僭越之物用不得了。奴才们奉命行事,您多担待。”那眼神,如同看着秽物。
康禄海,这碎玉轩曾经的掌事太监,此刻远远缩在廊柱后,非但不维护,反而用毫不掩饰的鄙夷斜睨着甄嬛。其余宫人更是避如蛇蝎,或假意擦拭窗棂,或躲入耳房,连余光都不愿施舍。偌大的殿内,甄嬛孤零零站着,承受着四面八方无声碾轧而来的世态炎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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