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破晓,寒星未退。神武门前肃穆无声,唯有车轮碾过宫道青石板的辘辘声,由远及近。一辆辆朴素的青帷马车在镶黄旗都统及骁骑营兵丁的严密护送下,鱼贯驶入那象征着无上权柄与无尽束缚的宫门。
沈眉庄端坐车内,指尖冰凉。车帘隔绝了景象,却隔不断那扑面而来的森严与命运悬于一线的窒息感。她深吸一口带着清晨寒意的空气,挺直脊背,将母亲“谋定后动”四字在心中默念,如同护身符咒。
宫门内侧,早有青衣小太监垂手恭立。马车停稳,脚踏凳迅速放下。帘角微掀,一只素白如玉、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手伸出,轻轻搭在小太监覆着薄茧的手臂上。沈眉庄仪态万方地踩着凳子下车,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陌生的宫苑和同样沉默下车的秀女。因沈自山官居兵部尚书、封勇毅侯,她在镶黄旗秀女队列中位列第三。
空气凝滞,弥漫着无声的紧张与审视。秀女们依序在宫门登记处排开。沈眉庄能感受到前后投来的目光,或好奇,或估量,或隐含敌意。她目不斜视,只专注于眼前。管事太监尖细的唱名声、核对旗籍家世的刻板询问,一丝不苟。登记完毕,一行人被引入深宫,开启了三道关卡的筛选。
初选·
她们被引至一处偏僻宫室。室内光线晦暗,空气中漂浮着陈年木质、药草和淡淡檀香混合的奇异气味。五位秀女一组进入内室,厚重的门扉在身后无声合拢。
“请小主们宽衣,验看。” 几位面容刻板、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老嬷嬷立于一旁,声音平板,毫无温度,带着不容抗拒的权威。
沈眉庄的心骤然收紧。纵有万般准备,当众褪去衣衫,将身体每一寸暴露在这冰冷审视之下,巨大的羞耻感仍如潮水般涌来。她强抑心绪,依言动作,指尖微颤却力求从容,褪去外袍、中衣,仅余贴身小衣。初春的寒气瞬间侵袭肌肤,激起细密的战栗。嬷嬷们挑剔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,在她光洁的肌肤、匀称的骨骼、肩颈的线条、腰臀的弧度上寸寸刮过,甚至连指甲的色泽、发根的疏密、足弓的形态都未放过。
嬷嬷们低声交换着刻板的术语。沈眉庄强迫自己放松,维持着最标准的站姿,颈项微扬,肩背舒展,如同接受检阅的精美玉雕。得益于沈自山的事先打点和她自己不动声色递出的厚重“孝敬”,嬷嬷们审视的目光虽严苛,却未刻意刁难停留。终于,为首嬷嬷在名册“沈眉庄”旁,用朱砂笔划下一个清晰的对勾。沈眉庄暗自长舒一口气,迅速而端庄地重新裹上衣衫,仿佛重新披上了尊严的铠甲。
复选·
紧接着是才艺关,地点移至一间稍显开阔的厅堂。要求不高,仅需展示所长。沈眉庄选择了最稳妥的琴艺。她端坐琴前,摒除杂念,指尖拨动,《高山流水》的旋律流淌而出。琴艺本是她所长,此刻更是收敛锋芒,只求中正平和,意境开阔,既展现了大家闺秀的底蕴,又不显得过于张扬夺目。一曲终了,评判的太监女官微微颔首,顺利过关。此关果然如预料,淘汰者甚少。
候场
通过两关的秀女被引入一处宽敞院落暂歇。院中设有桌椅,备有清茶点心。秀女们或三五成群低声私语,或独自对镜理妆,空气中浮动着脂粉香和无声的较劲。沈眉庄寻了角落一处石凳坐下,宫女奉上热茶。她并未融入任何小团体,只安静地小口啜饮,目光沉静地掠过一张张或紧张、或兴奋、或志在必得的面孔。这份刻意的疏离,既源于本性不喜攀附,更深谙“木秀于林”及“言多必失”的宫廷生存法则。她的安静,在喧嚣中反而成了一抹独特的风景。
终于,一声尖细悠长的“宣——镶黄旗秀女觐见——”划破了等待的焦灼。沈眉庄的心跳骤然漏跳一拍,随即又被强行稳住。她迅速整了整本就一丝不苟的衣襟鬓角,随着其他八位秀女,在太监引导下,列队步入那决定荣辱生死的体元殿。
殿内庄严肃穆,龙涎香的气息清冽而厚重。高踞九龙金漆宝座之上的,正是大清雍正皇帝。他身着明黄龙袍,面容沉静,眼神深邃锐利,带着帝王的威仪与疏离,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下方。太后端坐左侧,面带温雅得体的微笑,眼神却平静无波。。
殿外前面的秀女逐一上前,自报家门,接受简短的问询。皇帝的话语极简,或“留牌子,赐香囊”,或“撂牌子,赐花”,命运在瞬息间被宣判。每一次唱名,每一次结果,都让殿外的空气绷紧一分。
“满洲镶黄旗,勇毅侯兼兵部尚书沈自山之女,沈眉庄,年十七——” 唱名太监的声音清晰回荡。
沈眉庄深吸一口气,迈着沉稳的步伐上前,在御座前指定的位置,盈盈拜倒,姿态标准,声音清越恭谨:“奴才沈眉庄,参见皇上,皇上万岁万福,太后娘娘福康金安。” 目光低垂,落在面前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。
“哦?” 雍正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。眼前的女子身姿挺拔如修竹,容貌清丽绝俗,更难得的是那份沉静温婉的气质,似空谷幽兰,在一众或娇媚或紧张的秀女中显得格外出尘。她身上那股书卷清气,是脂粉堆里少见的。“你是沈自山的女儿?” 皇帝的声音低沉平稳,听不出情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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