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第一幕 第三百二十三场]
(一)
我站在一片没有尽头的灰雾里,脚下是流动的、冰冷的物质——后来我才意识到,那是时光。它不像书本里写的那样奔腾汹涌,也没有金色的波澜,只是一种粘稠的、介于液体和气体之间的灰色胶体,缓慢地、无声地朝着一个连星辰都无法指明的方向流淌。我的鞋尖陷进去,没有水花,只有细密的、刺骨的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,像无数根细针,扎进皮肤里,再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,让那颗本就沉重的器官,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铁锈般的钝痛。
同行者就站在我身侧三步远的地方。我看不清他的脸,他的轮廓被灰雾揉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,像一张被雨水泡烂的旧照片。我们之间没有对话,甚至没有眼神交流——或许他根本没有眼睛,或许我也没有。我们只是本能地、机械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行走,脚步踩在时光的胶体上,没有声音,只有一种缓慢下陷的阻力,仿佛每走一步,都要耗费掉全身的力气,而那些被耗费的力气,最终都会融入这片灰色的洪流里,悄无声息,连一丝涟漪都不会留下。
我记不清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场行走的。或许是昨天,或许是一万年前,又或许,我们从来就没有开始过,只是一直站在这片时光里,被它带着漂流。我只知道,我们要去完成一件事。这件事是什么,没有人告诉我,同行者也不知道。它像一道无形的枷锁,套在我们的脖颈上,不是冰冷的金属,而是一种沉重的、无形的责任,压得我胸腔发闷,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。
我们走过了许多地方,或者说,是时光带着我们漂过了许多地方。那些地方没有名字,也没有具体的形态,它们只是一些破碎的、重复的片段,像被打碎的镜子,每一片都映着同样的灰色和虚无。
有一次,我们漂到了一片布满废墟的平原。那些废墟很高,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,直指灰蒙蒙的天空。废墟的砖石是黑色的,上面凝结着不知名的、粘稠的液体,像干涸的血。我弯腰去触碰其中一块砖石,指尖刚一碰到,那砖石就化作了粉末,顺着我的指缝滑落,融入脚下的时光里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同行者也伸出手,他的影子般的手掌穿过另一块废墟,那废墟也同样化为乌有。我们站在这片不断消解的废墟中央,周围是无边无际的死寂,只有风——如果那能被称为风的话——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过,卷起地上的粉末,又把它们扬向远方,最终还是落回时光的洪流里,没有任何改变。
我突然意识到,这片废墟或许就是某个人的一生。那些高耸的砖石,是他曾经追求的功名利禄;那些细密的纹路,是他经历过的喜怒哀乐;那些凝结的粘稠液体,是他流过的泪和血。可最终,这一切都化为了粉末,没有留下任何痕迹,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。那我们正在做的事情,又有什么意义呢?我想问问同行者,但话到嘴边,却变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,叹息声刚一出口,就被灰雾吞噬,连一丝回音都没有。同行者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,他的影子在灰雾里微微晃动,像一株濒临枯萎的植物,没有回应,也没有反抗。
后来,我们又漂到了一片黑暗的海洋。那海洋不是蓝色的,也不是黑色的,而是一种纯粹的、没有任何光的虚无。海面上没有波浪,也没有船只,只有一些漂浮的、破碎的光点,像萤火虫的尸体,微弱地闪烁着,随时都会熄灭。我试图伸手去抓住其中一个光点,可我的手穿过了它,那光点没有任何变化,依旧在海面上漂浮着,然后慢慢地、慢慢地变暗,最终彻底消失在黑暗里。
同行者突然动了。他朝着海洋的深处走去,他的脚步踩在虚无的海面上,没有下沉,也没有声音。我跟在他身后,心里没有任何波澜,既不害怕,也不期待。我们走了很久,久到我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概念,久到我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慢慢变得透明,快要融入这片黑暗的海洋里。然后,我们看到了一座孤岛。那座岛很小,上面只有一棵枯树。枯树没有叶子,也没有枝干,只有一根光秃秃的树干,直指天空,像一根绝望的手指。
同行者走到枯树下,伸出手,抚摸着树干粗糙的树皮。我看到他的影子般的手掌上,落下了几滴透明的液体——或许是泪,但那液体刚一碰到树干,就被树干吸收了。然后,枯树开始慢慢地枯萎,从树干的底部开始,一点点地化为灰烬,最终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粉末,被海面上的虚无风吹散。
“这是我们要做的事吗?”我终于开口了,我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连我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。
同行者没有回头,他的影子在灰雾里轻轻晃动了一下,像是在点头,又像是在摇头。“不知道。”他的声音和我一样沙哑,带着一种疲惫到极致的虚无,“但我们必须做下去。”
“为什么?”我追问,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,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,“如果这件事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呢?如果我们做了和没做一样,最终都会化为灰烬,都会消失在这片时光里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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