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我们就在路口分开了。她往大巴站走,很快就混入了人群,像一滴水掉进了海里,再也找不见了。我往小路上走,石子硌着我的鞋底,疼,但我觉得踏实。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东西,说角蜗和蜉蝣——角蜗一辈子待在井底,以为井就是全世界,阴沟里的黑暗就是它的家;蜉蝣活不了几天,却总想着往天上飞,想着看更远的地方,想着征途万里。那个小姑娘,就像角蜗,想找个安稳的地方躲起来,享受那种成群结队的温暖;我呢,可能就是蜉蝣吧,明明知道路不好走,明明知道可能会饿肚子,会淋雨,却还是想自己走,想看看小路尽头是什么。
我们终究是背道而驰的。就像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河,云往南飘,河往北流,永远不会再遇见。我走的时候,回头看了一眼,她已经坐上了大巴车,车窗关着,我看不见她的脸,但我能想象到,她可能靠在椅背上,闭上了眼睛,或者在刷手机,享受那种不用思考的轻松。而我,还在小路上走,手里攥着一根树枝,拨开挡路的杂草,心里想着“再走一会儿,再走一会儿”。
以前我总想着“诚”——对自己诚,对别人诚。那时候我修道,觉得修道的人就该这样,要真,要心,要路。有一次在工厂里,工头让我把不合格的零件当成合格的装起来,我说“不行,这是骗人的”,结果工头把我骂了一顿,还扣了我的工资,最后我辞了职,揣着几百块钱,又开始飘。那时候我觉得,诚是最重要的,比吃饭还重要。
但现在不一样了。现在我只想活着。修道的人说“贵生”,以前我不懂,现在懂了。生,才是最根本的。我可以不要诚,不要真,不要心,我只要生。只要能活着,我什么都可以不要,什么都可以不在乎。上次我在医院里,医生说我身体太弱,要多休息,多吃点好的,不然可能会出大事。我看着医生的脸,心里想,只要能活着,就算天天吃馒头咸菜,就算天天累得像条狗,就算心里充满了死气,就算抱着死志活着,也比躺着等死强。
活着,真好啊。哪怕活得像条虫子,也比死了强。
我有时候会想费恩曼的历史求和。你知道吗?就是说,在每个瞬间,我们都有无数种选择,每个选择都会导致一个不同的宇宙,不同的未来。比如这次去龙虎山,我本来可以在三点的时候去爬象鼻山,走高空栈道,但我最后还是去了桃花洲,看那个升棺表演。我就在想,如果我去了象鼻山,会怎么样?
可能我会在栈道上遇到暴雨,风把我的伞刮走,我抓着栏杆,吓得腿软,最后还是滑了下去,摔在山谷里,粉身碎骨;也可能我运气好,在暴雨来之前爬上了山顶,看到了云雾从山谷里冒出来,像仙境一样,然后雨来了,我躲在山洞里,听着雨声,觉得特别安静;还可能我在栈道上遇到一个同样徒步的人,我们一起聊天,一起躲雨,最后成了朋友。
有无数个我,在无数个宇宙里,做着无数种选择,有着无数种结果。有的我活着,有的我死了,有的我处于生与死之间,像量子叠加态,既活着,又死了。过去是改不了的,比如我高考考了四百多分,比如我丢了那个工厂的工作,比如我跟那个小姑娘在路口分开;未来是猜不到的,比如我明天去广州找姐姐,比如我九月去巴蜀打工,比如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到龙虎山。
但未知才有意思,不是吗?如果一切都是既定的,像写好的剧本,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?混沌虽然乱,但比清明有意思;清明虽然清楚,但有时候太痛了,痛得让人想逃。
就像龙虎山的雨,来得特别突然。那天我在竹筏上,漂流的时候,两岸的山石是漏斗状的,像个大喇叭,船夫说“这种地形容易引雷下雨”。我看着两岸的山,青黑色的,上面长着绿油油的草,突然就看见一道闪电,劈在山顶上,紧接着就是雷声,轰隆隆的,震得耳朵疼。然后雨就下来了,一开始是小雨,后来越来越大,打在竹筏上,噼里啪啦的。
船上的鸬鹚吓得飞了起来,在雨里盘旋,叫着,好像很开心;岸边的鸽子也跳得很欢,在水里啄来啄去,一点都不怕雨。我坐在竹筏上,没躲,就那么淋着,衣服很快就湿了,贴在身上,冷得我打哆嗦,但我觉得很痛快。
那个升棺表演还是失败了。本来那几个穿着古装的人,要顺着绳子从象鼻山上往下爬,模仿古代的悬棺葬,结果雨太大了,风也大,绳子被吹得晃来晃去,他们爬了一半,就被下面的人喊回去了。我看着他们退回去的背影,觉得有点好笑,又有点难过。就像很多事情一样,你准备了很久,以为能成,结果一个意外,就全毁了。
旁边还有个水上飞人,穿着道士的衣服,脚底下绑着高压水枪,在江面上飞,一会儿飞高,一会儿飞低,还做着翻跟头的动作。一开始我觉得挺威风的,后来才发现,他全靠那水枪撑着,一旦水枪停了,他就会掉下去,摔在江里。就像那个“幸运桥”,在江边,用竹竿、铁棍和木板搭的,看起来特别简陋,木板都是歪的,铁棍上全是锈。老板在旁边喊“走过幸运桥,一年都幸运”,好多人上去走,走得小心翼翼的,生怕掉下去。我看着那桥,觉得它随时会塌,第一个掉下去的人,说不定才是真的“幸运”——至少不用再在这世上受苦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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