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第一幕 第一百三十场]
我又在凌晨三点醒来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忍住没去碰枕头底下的刀片。窗帘缝里漏进的月光像医院走廊的消毒水,冷得发腥。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跳成3:07时,我摸到眼镜戴上,视线才从混沌的灰雾里挣扎出来,看见墙壁上蜿蜒的水痕——这栋老楼的管道总在深夜发出呜咽,像极了七岁那年被锁在储物间里听到的风声。
“拔一毛而利天下,不为也。取一毫而损天下,亦不为也。”我对着空气念出这句话,舌尖抵住上颚的动作让后槽牙的隐痛又渗出来。这是昨天在旧书摊翻到的《列子》残页,摊主用泛黄的报纸包着递给我时,油墨味混着霉斑气息钻进鼻腔,让我想起小学课本里被撕碎的寓言故事。那时总有人把我的课本藏在男厕所水箱里,一边往我书包倒粉笔灰一边喊“小胖墩冬瓜菜”,直到我把自己饿成皮包骨,他们又开始叫我矮萝卜。
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疤痕,那是十七岁生日那天刻下的。母亲在厨房摔了盘子,红色的汤汁顺着瓷砖缝爬向我赤脚站立的位置,她举着刀尖叫着说我是累赘,而父亲的皮鞋声始终没在玄关响起。后来我在急诊室缝针,护士问伤口怎么来的,我望着吊瓶里缓慢坠落的水珠说,被猫抓的。那时候真希望有只猫啊,至少能在漫漫长夜舔舐我的伤口。
“到这里来吧,我将帮助你们获得整个世界。”手机屏幕突然亮起,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。荧光蓝的字体在黑暗里跳动,像极了去年在精神病院看到的监控屏。那时医生总问我能看到多少个小人在墙上爬,其实我只是不想告诉他们,每个小人都长着我父亲的脸,嘴角挂着他每次醉酒后扬起的冷笑。我把手机倒扣在枕下,金属外壳贴着太阳穴,恍惚间以为是有人在轻轻叩击我的头骨。
带上她的眼睛。我摸出枕头底的玻璃罐,里面浸泡着一只眼球——当然是假的,塑料材质在手电筒照射下泛着惨白的光。这是三个月前在垃圾站捡到的,旁边还有个沾满雨水泥浆的泰迪熊。那天我蹲在垃圾桶旁清洗眼球,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,隔壁姐姐说要带我去看海,结果把我骗到废弃工厂,用美工刀划开我的眼皮说“让我看看你眼里的脏东西”。后来我在下水道躲了整夜,听着她和朋友们的笑声在管道里回荡,像一群蝙蝠在啃食我的耳膜。
完成了最后一步,便去交工了。我望着桌上摊开的图纸,那些用红笔圈出的坐标点像极了母亲病历上的癌细胞标记。其实这份城市规划图我已经修改了十七次,每次都在相同的位置画上迷宫般的曲线,就像小时候在练习本上画满的螺旋,直到被老师用教鞭打肿手心,她说“你这孩子心里全是歪门邪道”。现在我终于明白,原来所有道路都是歪的,通向的不过是不同形式的废墟。
以上碎片化的梦境差不多就这点东西吧,只有这些零星的记忆,剩下的什么也想不起来。我躺回床上,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,想起上周在公园长椅上睡着时做的梦。梦里有个穿白裙的女孩递给我一颗糖,糖纸展开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,她站在海边笑得很明亮。可当我想抓住她的手,女孩的脸突然裂成无数碎片,每一片都映出我现在的模样——眼窝深陷,嘴唇发紫,像具在深海浸泡太久的尸体。
建议是在逐渐衰弱,身心才逐渐疲惫,倦怠消退。医生开的药盒在抽屉最深处发潮,我数过,一共三十八颗,足够让我睡到来世。但每次把药片含在舌尖,都会想起住院时同病房的老太太,她总把安眠药藏在枕头下,说要攒够一把去见老头子。后来她真的这么做了,护士发现时她手里还攥着半张泛黄的结婚照。我猜她一定没见到老头子,因为死亡不是相见,而是更深的孤独,就像把一粒沙子扔进沙漠,连回声都不会有。
不有中有,不无中无,不色终色,不空终空。我对着黑暗比划出拈花的手势,指尖触到床头的十字架——那是从教堂废墟里捡来的,铜锈蹭在皮肤上像块永远不会愈合的淤青。牧师曾说信仰能照亮灵魂,但我的灵魂早就在十岁那年的暴雨里发霉了。那天我躲在教堂长椅下,听着外面母亲和陌生男人的喘息声,雨滴透过彩窗在地面砸出斑斓的血渍,原来神圣与肮脏从来都是一体两面。
去吧,带着曾经的我,飞向远方。我打开窗,任夜风卷着梧桐絮扑在脸上,像无数只透明的手在抚摸我的溃烂。去年Attempt时从天台坠落的瞬间,我真的以为自己在飞,直到被树枝勾住衣袖,倒挂在半空看着地面的血迹绽开,像朵迟开的梅花。后来警察问我为什么自杀,我望着急救车顶的红灯说,因为想看看飞翔的感觉是不是和坠落一样疼。
我其实根本就不想知道这一切是什么样子,这些真相等等种种。上周在便利店买关东煮,收银员的指甲涂成荧光粉,让我想起初中同桌的女孩,她总在课本里夹情书,直到有天我发现那些情书都是她自己写的,用左手模仿不同的笔迹。她说“反正不会有人真的喜欢我”,后来她转学了,听说嫁给了一个总打她的男人。现在我看着荧光粉指甲在计算器上跳动,突然明白有些真相不如永远埋在黑暗里,比如镜子里的自己,比如人心底的深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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