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第一幕 第三十二场]
子时三刻,烛影摇红,吾于灵堂守孝,忽觉一阵阴风穿堂而过,眼前骤然昏黑。待再睁眼时,竟置身于幽冥之境,漫天纸钱如枯叶翻飞,落地皆成血色蝴蝶,翩翩于九幽黄泉之上。
(兔死狐悲,拿钱了,拿钱了,都出来拿钱了)
忽闻旷野深处传来稚子啼哭,循声望去,见无数佝偻身影自腐土中爬出。皆青面獠牙,遍体鳞伤,手中皆持冥币。为首老者枯槁如柴,颤巍巍举币高呼:持币来!持币来!声若夜枭泣血,惊起乌鸦无数。吾欲避之,却见脚下青砖缝隙中涌出黑血,凝成铜钱纹路,将吾困于原地。
(它们只是虫子,井底之蛙,鼠目寸光)
那些亡灵忽而化作蝼蚁,于吾身周筑起土丘。蝼蚁皆生人脸,七窍流脓,嘤嘤哭嚎:井底之蛙,井底之蛙。忽有金冠华服者自蚁穴中出,手持玉笏,指斥道:鼠目寸光,鼠目寸光!细观之,竟是吾故去三载的叔父。其生前最恨人言其短视,此刻却自啮双目,血泪涔涔而下。
(永远匍匐在阴暗的沟渠里)
场景骤变,吾跌入腥臭沟渠。渠中黑水翻涌,浮满腐烂眼珠。无数苍白手臂自水中伸出,将吾拖入深潭。潭底立着青铜碑,上刻永堕幽冥四字。碑前跪坐百人,皆以铁链穿喉,颈间悬着生前装睡木牌。其中一女突然转头,面如死灰却朱唇含笑:莫要唤醒装睡人,莫要唤醒装睡人。
(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)
潭水忽冻成冰晶,将百人封在剔透牢笼。牢笼内各人皆构筑微型天地:有书生在米粒大的书斋中苦读,有帝王于指甲盖大的龙椅上批奏,有农妇在沙粒般的田亩间耕作。忽闻惊雷裂空,冰晶尽碎,那些小人竟化作齑粉,唯有指甲盖大的龙椅上,帝王仍在喃喃:朕的江山,朕的江山......
(不要试图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)
吾挣扎着爬出沟渠,见漫天纸钱化作招魂幡,引吾至破败城隍庙。庙中判官倒悬于梁,左手持生死簿,右手握勾魂笔,笔尖滴着黑血。见吾至,判官突然开口:妲己夜唱后庭花,妲己夜唱后庭花。话音未落,殿中烛火尽灭,唯有磷火幽蓝,映出壁画上妲己裸身起舞,怀中抱着的竟是骷髅。
(不要幻想去,唤醒一个睡着的人)
骷髅忽生血肉,化作二八少女,以骨簪绾发,笑谓吾曰:君欲醒吾乎?言罢撕开面皮,露出森森白骨,却仍作娇嗔之态:吾睡千年,醒亦如何?其身后壁画突然活转,商纣王自火中走出,将少女推入油锅。油锅沸腾,却传出丝竹之声,少女在沸油中曼舞,唱道:后庭花,后庭花,花开不见叶......
(即便是妲己夜唱后庭花,那也无济于事)
此时钟鼓齐鸣,十八层地狱突然倒悬于空中。刀山火海间,无数鬼魂在哀嚎。吾抬头望天,见牛头马面押着一老妪走来,正是吾故去的祖母。其颈间套着拔舌枷锁,却仍在高呼:莫要唤醒装睡人!枷锁突然崩裂,祖母化作万千纸钱,每张纸上皆印着往生咒,却都写成了永堕轮回。
(诔祭)
幽冥世界突然天崩地裂,吾被卷入黑色漩涡。在极速旋转中,忽见无数纸钱组成巨型莲花,托着吾升至高空。莲花瓣上浮现历代祖先影像,皆垂泪叹道:生者为过客,死者为归人。漩涡中心有青铜巨鼎,鼎中沸水蒸腾,浮现出八个大字:幽冥诔祭,永夜未央。
当吾从鼎中坠落时,忽闻晨鸡报晓。睁眼一看,仍在灵堂之中,手中紧攥着未烧尽的纸钱。火盆里的灰烬突然飞起,在空中组成一行血字:装睡者自甘沉沦,唤魂人徒费心机。窗外骤雨突至,将血字冲刷得干干净净,唯余满室檀香,袅袅不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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