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声音带着虚弱气短,
“臣身患恶疾,沉疴难起,有心……无力再为陛下分忧,为社稷效力。”
话音刚落,他便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,单薄的身子随之颤抖。
用一方素帕掩住口唇,待咳嗽稍歇,帕子上已然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。
君彻瞳孔一缩:“陆卿!”
他急声道,“快传太医,陆卿,让太医看看,或许还有救!”
陆观澜摇了摇头,对着君彻的方向,极其郑重地、再次深深叩拜下去,额头触及金砖。
“陛下……不必为臣费心了。臣……走了。”
他的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与释然,
“愿陛下……龙体康健,愿天下……河清海晏,国祚绵长。”
叩拜完毕,他在砚书的搀扶下,缓缓站起身,转身,一步一步,朝着殿外走去。
他的脚步有些不稳,背影萧索孤直,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光里。
李福压低声音,带着不忍道:“陛下,奴才瞧着……陆大人的眼睛,好似……有些看不清了。”
君彻站在原地,望着那逐渐消失在殿门外的背影,久久无言。
“忠臣良将,国之柱石,却为情所困,为朕所累,至斯田地。”
“传旨:文安侯陆观澜,功在社稷,虽病休致仕,爵位不移,享侯爵俸禄,赐京郊温泉别苑一座,供其静养。
着太医院……尽力诊治。”
然而,圣旨与太医的良药,都未能挽留住那颗早已随伊人逝去而熄灭的心。
半年后,一个秋雨潇潇的黄昏,文安侯府传出噩耗。
陆观澜病逝于别苑静室。
走时,他形容枯槁,双眼近乎完全失明,唯有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、极平静的弧度。
他怀中,紧紧抱着一块紫檀木灵位,刻字深深,一笔一划,皆是他目力尚存时,亲手所刻——
吾妻妩凝......
灵位被他用最后的力气,珍而重之地拥在胸前,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,又仿佛终于完成了生死茫茫的奔赴。
雨打残荷,声声响寂。
妩凝,为夫来陪你了。
这一次,我再也不会推开你......
一代权臣,文安侯陆观澜,
就这样,在无尽的悔恨、刻骨的相思与自我放逐的折磨中,潦草地结束了他本该辉煌却满是遗憾的一生。
情深不寿,慧极必伤。
他与她的故事,始于一场算计,终于一场亏欠,
中间隔着权谋、误会,以及那从未真正说出口、却至死方休的……深爱。
升平殿里,宫人给太后低声汇报:
“娘娘,陆大人将贞懿夫人抱进漱玉轩,陛下……陛下也紧接着进去了。
另外,陛下把县主关押了,说是从她身上搜出了……什么机密。”
太后脸色大变,瞬间明白——让华阳偷取西北驻防机密的事暴露了。
一个念头升起:若此刻能抓到帝王与臣妻不清不白的把柄,或许……便能以此为条件,交换华阳,平息这场风波。
“赵嬷嬷,你亲自去漱玉轩看看,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,务必……弄清楚!”
漱玉轩,殿内。
风雨渐歇。
姜妩凝唇间溢出一声极重的呻吟,瘫软在帝王汗湿的怀中,连指尖都无力动弹。
君彻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,锦被半覆。
他指尖留恋地拂过她潮红未退的脸颊,
“若不是还有要紧事需朕去收拾残局,朕真想……与凝凝彻夜缠绵,几日不出这殿门。”
“凝凝,你先好好歇息,朕忙完便来看你。”
姜妩凝累极了,被媚毒,更被帝王近乎狂热而失控的疼爱,折腾得筋疲力尽。
君彻初时还带着理智的疏导,后来却全然沉溺,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。
她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,便沉沉睡去。
一个身影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。
男人一贯温润从容的姿态荡然无存,脸色是一种死寂的苍白,嘴唇没有血色。
走路时脚步虚浮摇摆,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挣扎醒来,周身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恸与……
某种迟来的、摧枯拉朽的明悟。
君彻已起身,正细心为姜妩凝掖好被角。
他转身便看见自己最倚重的臣子这般模样走过来。
陆观澜的眼神,无视君王的存在,只是直勾勾地锁着榻上沉睡的女子。
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,此刻赤红如血,翻涌着君彻无法完全理解的情绪——
不仅仅是妻子被占有的屈辱,更是一种近乎悲怆的、穿越了生死茫茫的悔恨。
“陆卿,随朕去升平殿,朕有大事要宣布。”君彻沉声道。
陆观澜仿佛没听见。
他双膝一软,直挺挺跪在了床榻前。
伸出手,极为小心翼翼,轻轻抚上姜妩凝温热的脸颊。
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呜咽,随即化为低沉的痛哭。
他伏低身子,额头抵着床沿,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,那哭声嘶哑破碎,蕴含着太多太多君彻无法解读的痛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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