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9年8月8日。
这是一个黄道吉日,宜嫁娶,宜出行,宜动土,也宜——摆酒。
市中心的国贸大酒店,是全市最高档的消费场所,金碧辉煌的大堂里,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。
今天,这里被周家包场了。
巨大的充气拱门立在酒店门口,上面挂着一条红色的横幅:热烈祝贺周鹏同学金榜题名,荣录华清大学!
虽然横幅上写的是“周鹏”,但所有来宾都心照不宣。在这个圈子里,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破的。大家只知道,教育局周局长的儿子出息了,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。
宴会厅里,三十桌酒席座无虚席。
来的都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。教育局的同僚、招办的负责人、商界的合作伙伴,还有各种攀亲带故的亲戚。他们穿着体面的衣服,带着厚厚的红包,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。
周建国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蓝色西装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满面红光。他端着酒杯,穿梭在各桌之间,接受着众人的恭维。
“老周啊,恭喜恭喜!虎父无犬子啊!”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举起酒杯,“令郎真是人中龙凤,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!”
“哪里哪里,都是孩子自己争气。”周建国谦虚地摆摆手,但眼角的笑纹却怎么也藏不住。
“以后飞黄腾达了,可别忘了咱们这些老朋友啊!”
“一定一定!大家吃好喝好!”
听着这些话,周建国只觉得浑身舒坦。为了这一天,他谋划了一年,担惊受怕了一年,动用了所有的关系,甚至不惜铤而走险。
现在,终于尘埃落定。
只要过了今天,只要把这顿酒喝了,这事儿就算坐实了。以后周鹏去了北京,天高皇帝远,谁还能查得出来?
而今天的主角,周鹏,更是意气风发。
他穿着一套专门定做的名牌西装,胸前别着一朵大红花,站在舞台中央,像个骄傲的孔雀。
他的手里,紧紧攥着那个紫色的信封。虽然信封上写着“林向阳收”,但他已经给自己洗脑了。
“从今天起,我就是林向阳。”他在心里默念,“那个乡下穷鬼,只配在地里刨食。”
“小鹏啊,来,给各位叔叔伯伯看看通知书!”有人起哄。
周鹏也不怯场,大方地抽出那张精美的录取通知书,展示给众人看。
“哇!真的是华清大学!”
“这可是状元的通知书啊!沾沾喜气!”
有人眼尖,看到了上面的名字:“咦?这上面怎么写的是‘林向阳’?”
宴会厅里稍微安静了一下。
周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,但他很快镇定下来。这是他和父亲早就排练好的戏码。
他清了清嗓子,拿起麦克风,笑着解释道:“各位叔叔伯伯,是这样的。我以前的名字叫周鹏,但后来找大师算过,说这个名字五行缺火,不利于学业。所以高考前,我就改名叫‘林向阳’了。取‘向阳而生’的意思,希望能有个好前程。没想到一改名,还真考上了!”
“哦!原来是这样!”
“改得好!这名字吉利!”
“向阳而生,好寓意啊!”
众人恍然大悟,纷纷点头称赞。在这个讲究风水的年代,改名这种事太常见了,没人会去深究。
周建国在台下看着儿子应对自如,满意地点了点头。这小子,关键时刻还挺机灵,没给他丢脸。
角落里,档案室主任刘伟正埋头吃菜,额头上全是冷汗。
他看着台上得意的周家父子,心里总觉得不踏实。这几天他一直做噩梦,梦见自己被警察带走,梦见林向阳那双冰冷的眼睛。
“老刘,怎么不喝啊?高兴点!”旁边招办的老李推了他一把,“咱们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,周局长说了,少不了咱们的好处。”
“喝……喝……”刘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,端起酒杯,手却在发抖。
“来,让我们共同举杯,祝贺周鹏……哦不,林向阳同学,前程似锦,鹏程万里!”
司仪高声喊道。
“干杯!”
全场起立,几百只酒杯碰撞在一起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周鹏站在台上,看着台下那些平时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此刻都在向他敬酒,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充斥着他的胸膛。
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吗?这就是成功的滋味吗?
真好。
他甚至开始幻想,等到了华清大学,他要怎么享受那里的生活,怎么结交更多的权贵子弟,怎么把那个真正的林向阳踩在脚底。
“林向阳,你输了。”他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,“这个世界,本来就是不公平的。”
宴会进行到高潮。
周建国走上舞台,接过麦克风,准备发表致辞。
“各位亲朋好友,各位领导同事。”周建国红光满面,声音洪亮,“今天,是我周家大喜的日子。我儿子能有今天,离不开大家的关心和支持……”
他回顾着育儿的“艰辛”,讲述着周鹏“刻苦攻读”的故事,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教子有方的严父,把周鹏塑造成了一个勤奋好学的天才。
台下掌声雷动,不少人甚至感动得抹眼泪。
周建国越说越激动,越说越投入。他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了人生的巅峰,所有的阴暗和罪恶,都被这辉煌的灯光掩盖了。
然而,就在他讲到“感谢这个伟大的时代”时——
“砰!”
一声巨响。
宴会厅那扇厚重的、雕花的大门,突然被人从外面重重地推开了。
巨大的声响,像一道惊雷,瞬间炸断了周建国的演讲,也震碎了宴会厅里热烈的气氛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,下意识地转过头,看向门口。
原本喧闹的大厅,瞬间变得死一般寂静。
只见门口逆光站着一群人。
为首的,是一个穿着白衬衫、黑裤子的少年。
他身材挺拔,面容清秀,虽然衣着朴素,但身上却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凛冽气场。
他的目光穿过几百张惊愕的脸孔,穿过那些虚伪的笑容和浮华的装饰,直直地刺向舞台中央的周家父子。
那眼神,冷得像刀,利得像剑。
周鹏手里的酒杯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
红酒溅在他的名牌西装上,像一朵盛开的血花。
周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手里的话筒发出刺耳的啸叫声。
“滋——”
这尖锐的声音,像是在为这场即将上演的审判,拉开序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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