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7年的下半年，对于整个亚洲来说，是动荡和恐慌的半年。
金融风暴像多米诺骨牌一样，从泰国开始，一路横扫东南亚，韩国、日本也未能幸免。香港股市暴跌，楼市腰斩。
虽然中国内地因为资本管制而幸免于难，但那股寒意，还是透过报纸和电视，传到了每一个人的心里。
市一中的校园里，依然书声琅琅。但仔细观察，就会发现有些东西变了。
食堂里的肉菜剩得多了，穿耐克阿迪的学生少了。
曾经不可一世的李浩，最近变得沉默寡言，身上的名牌也换成了普通的校服。听说他家里的建材生意受大环境影响，好多工地停工，欠款收不回来，资金链断了。
而林向阳，却在这个萧瑟的秋天里，活得像一棵安静的树。
他手里握着十五万巨款，但他没有买名牌，没有请客吃饭，甚至连食堂的小炒都很少吃。
他把钱分成了三份。五万存了定期，那是给大军哥娶媳妇和家里应急的；五万买了国库券，那是给晓月姐将来开店的本钱；剩下五万，他办了一张活期存折，随时备用。
他把所有的精力，都重新投入到了学习和阅读中。
每天清晨，他是第一个到教室的；每天深夜，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图书馆的。
他不再只看那些商业报刊，而是开始啃读更深奥的书籍。亚当·斯密的《国富论》、萨缪尔森的《经济学》、甚至还有厚厚的《资治通鉴》。
他试图从历史和理论中，寻找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。
“林向阳，你最近怎么了？”
晚自习课间，沈清仪看着正在做笔记的向阳，忍不住问道，“感觉你……像变了个人似的。”
以前的林向阳，虽然低调，但眼神里总透着一股寻找猎物的精明和野心。
而现在的他，眼神变得深邃、沉静，像一口看不见底的古井。
“没怎么。”林向阳合上书，笑了笑，“只是觉得，以前太浮躁了。”
“浮躁？”沈清仪不解，“你赚了那么多钱，换做别人早就飘上天了。你这还叫浮躁？”
“钱只是数字。”林向阳看向窗外，“这场金融危机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：靠运气赚来的钱，最终会靠实力亏回去。只有把根扎深了，才能在风暴中屹立不倒。”
沈清仪看着他，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敬佩。
这个少年，总是在不断地刷新她的认知。当别人还在为一次考试的得失而焦虑时，他已经在思考人生和世界的本质了。
“对了，”沈清仪压低声音，“李浩家里的事，你听说了吗？”
“听说了。”
“他以前那么针对你，现在落魄了，你不打算……”沈清仪做了个“痛打落水狗”的手势。
“没必要。”林向阳摇了摇头，“他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。现在生活已经给了他教训，我就不凑热闹了。”
正说着，李浩抱着一摞作业本走了过来。他是数学课代表。
走到林向阳面前时，他犹豫了一下，脚步顿住了。
以前，他看林向阳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挑衅和不屑。但现在，他的眼神里只有躲闪和尴尬。
“林……林向阳，这是你的作业本。”李浩低着头，把本子放在桌上。
“谢谢。”林向阳礼貌地回应。
李浩刚要走，又停下了。他咬了咬牙，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，小声问道：“那个……最后一道大题，你是怎么做的？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。”
全班安静了一下。
大家都知道李浩和林向阳不对付，没想到心高气傲的李浩竟然会主动向林向阳请教。
沈清仪也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。
林向阳没有嘲笑，也没有拒绝。他拿起笔，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图。
“这道题考察的是动点轨迹。你不要被题目里的参数迷惑，先设点P的坐标……”
他的声音平稳温和，就像在给任何一个普通同学讲题一样。
李浩听得很认真，时不时点点头。
讲完后，李浩拿着草稿纸，神情复杂地看了林向阳一眼。
“谢……谢了。”
说完，他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。
沈清仪看着李浩的背影，又看看林向阳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。
“林向阳，你这叫……以德报怨？”
“不。”林向阳重新打开书本，“这叫格局。”
“格局？”
“对。当你站在山顶的时候，就不会在意山脚下的杂草是不是绊过你的脚。”
沈清仪愣住了。
她细细品味着这句话，突然觉得，眼前的这个少年，虽然穿着朴素的校服，但他的灵魂，已经穿上了一件名为“王者”的战袍。
周末，林向阳回了一趟向阳镇。
虽然外面经济不景气，但向阳镇因为偏僻，反而受影响较小。林家小卖部的生意依然红火，小饭桌的孩子们也越来越多。
林国梁把VCD店卖了之后，手里有了几万块闲钱，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。
“向阳啊，你看这钱……要不咱们把房子翻修一下？”林国梁提议道。
“大伯，房子能住就行。”林向阳摇了摇头，“这钱您先存着。我有预感，明年……可能不太平。”
“不太平？”林国梁心里一紧，“又要打仗？”
“不是打仗。”林向阳指了指收音机，“是老天爷可能要发脾气。”
他在短波电台里听到，受超强厄尔尼诺现象影响，全球气候异常。南方多地冬汛反常，水位居高不下。
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经历过的那场暴雨，那场夺走了父亲和妹妹的暴雨。
一种深深的不安，在他的心头蔓延。
“大伯，今年冬天，咱们多囤点粮食，多备点沙袋。”林向阳叮嘱道，“还有，让二狗把车保养好，随时待命。”
“行，听你的。”林国梁虽然不懂什么是厄尔尼诺，但他信侄子。
夜深了。
林向阳躺在自家的土炕上，听着窗外的风声。
1997年就要过去了。
1998年，正在向他走来。
他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，但他知道，无论发生什么，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。
因为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孩子。
他有力量，有智慧，也有了守护这一切的资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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