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包裹并不大，用厚厚的牛皮纸包着，上面缠满了胶带，地址栏里写着熟悉的字迹：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……林晓月寄。
林向阳抱着包裹，像抱着一个易碎的宝贝，飞快地跑回了屋里。
“妈！大伯！晓月姐来信了！还有包裹！”
这一嗓子，把正在厨房忙活的大伯母和陈秀兰都喊了出来。林国梁正在后院劈柴，听到声音，连斧头都忘了放下就冲了进来。
一家人围在桌子旁，气氛紧张而期待。
林向阳找来剪刀，小心翼翼地划开胶带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，是一封信。信封鼓鼓囊囊的，摸起来有些厚度。
林向阳先把信递给大伯，然后打开了包裹的下层。
里面是用旧报纸裹着的一堆东西。
拆开报纸，几样在这个偏远小镇很难见到的新奇玩意儿，露出了真容。
那是五盘磁带，封面花花绿绿的，印着几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，还有几个穿着时髦的美女。
“这是啥？”大伯母好奇地拿起一盘，“像是个戏匣子里的带子？”
“这是磁带。”林向阳拿起一盘，看着封面上那三个青春洋溢的身影，眼神猛地一亮，“小虎队，《爱》。”
除了磁带，还有三块黑色的电子表。表盘上不是指针，而是跳动的数字。
“这表咋没针呢？”林国梁拿起来晃了晃，“坏了吧？”
“大伯，这是电子表。”林向阳按了一下旁边的按钮，表盘上立刻亮起了红色的夜光，显示出“14:30”的字样。
“哎哟！还能发光！”林国梁吓了一跳，像看西洋景一样看着这块表，“这玩意儿得不少钱吧？”
这时候，林向阳已经打开了那封信。
信里掉出来一张汇款单。
贰佰元整。
看到这个数字，陈秀兰捂住了嘴，眼泪再一次掉了下来。
向阳展开信纸，念了起来：
“爸，妈，婶婶，向阳，大军：
见信如面。
我在东莞挺好的。现在已经不在流水线上做普工了，因为我识字，字写得好，还会算账，车间主任提拔我做了组长，管着二十多个人呢。工资也涨了，一个月能拿四百多块。
这二百块钱，是我攒下来的，给向阳和大军交下学期的学费，剩下的给家里买点肉吃。别舍不得花，我现在能挣钱了。
包裹里的东西，是这边最流行的。那些磁带，是港台的歌星，大街小巷都在放，好听得很。那几块电子表，是厂里外贸单剩下的尾货，我看便宜，就买了三块，给向阳、大军，还有宝才（虽然三叔家讨厌，但晓月还是念着亲情）一人一块，戴着玩。
向阳，你上次在电话里说家里做生意了，我真高兴。你在家要听话，别太累着。姐在外面一切都好，勿念。
晓月。1992年11月。”
信很短，报喜不报忧。但林向阳能从那字里行间，读出晓月姐的辛苦，也能读出她的成长。
那个曾经柔弱的女孩，正在南方的流水线上，被生活磨砺得越来越坚强。
念完信，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，只有陈秀兰低低的抽泣声。
林向阳收好信，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几盘磁带和电子表上。
他的脑海里，突然闪过一道闪电。
晓月姐说，这些东西在南方“大街小巷都在放”，“很流行”。
而在向阳镇，甚至在整个县城，这些东西还几乎是空白！
现在的学生们，听歌还只能靠收音机里偶尔播放的几首，或者去供销社买那些老掉牙的民歌磁带。至于电子表，那更是只有城里有钱人家的孩子才戴得起的稀罕物。
如果……能把这些东西引进来呢？
林向阳拿起那盘小虎队的磁带，放进了家里那台老旧的录音机里。
“咔哒”一声按下播放键。
一阵动感、轻快、充满活力的旋律，瞬间流淌出来。
“把你的心，我的心，串一串，串一株幸运草，串一个同心圆……”
这歌声，对于听惯了秦腔和红歌的林国梁他们来说，简直就是“靡靡之音”，吵得慌。
但对于林向阳来说，这却是金钱的声音。
他仿佛看到了学校里那些孩子们听到这首歌时疯狂的表情，看到了他们为了拥有一块会发光的电子表而羡慕嫉妒的眼神。
这是一个巨大的、未被开发的市场！
流行文化，就像一阵无法阻挡的南风，迟早会吹遍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。谁能第一个站在风口上，谁就能飞起来。
“大伯，妈。”林向阳关掉录音机，转过身，眼神灼灼，“晓月姐给我们寄来的，不只是礼物，是金矿！”
“金矿？”林国梁愣住了。
“对！”林向阳举起那块电子表，“这块表，晓月姐说是便宜货，在那边可能也就几块钱。但在咱们这，哪怕卖十五块、二十块，也有人抢着要！”
“还有这磁带，这歌肯定会火！如果我们能从南方进货，拿到咱们小卖部来卖……”
林向阳越说越兴奋，他的商业嗅觉被彻底激活了。
地黄生意，赚的是辛苦钱。
小卖部，赚的是流水钱。
而这个，赚的是“潮流钱”，是暴利！
“哥。”林向阳看向刚放学回来的林大军，把一块电子表戴在他手腕上，“咱们要发财了。”
林大军看着手腕上那块黑亮、酷炫、还会发红光的电子表，眼睛瞪得像铜铃，嘴巴咧到了耳根。
“向阳，这玩意儿太帅了！我要是戴着去学校，那帮小子还不得羡慕死我！”
“这就对了。”林向阳笑了，笑得像一只看到猎物的小狐狸。
“要的就是他们羡慕。”
窗外，北风呼啸，寒意袭人。
但在林家这间温暖的小屋里，一股来自南方的热风，正在悄然涌动，即将点燃整个冬天的激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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